《梼杌之书》是十一个近现代人物的断代史,蒋蓝采用“田野考察”的方法,最大程度地体现他回归“文史哲一体化”的心路。这样看来,蒋蓝兼顾了作为人物和作为历史的“梼杌”。
朋友看了一本书《梼杌之书》,在微信里分享了书讯。这是“一个关于暴乱、缺失、颠踬以及挥霍青春的札记”:从翼王石达开的凌迟、大儒王闿运的成都宴游,到刘文彩三姨太凌君如的身世揭秘;从国画大师陈子庄的成都岁月、何洁与流沙河的爱情传奇,到对恩师和父亲的追忆。
从书影看,这书的封面很素雅。对于书名中的“梼杌”二字,我拿不准读音,于是去翻查《辞源》,读táo wù,释义有三条:一,传说中的凶兽名;二,传说远古有浑敦、穷奇、梼杌、饕餮,都是凶人;三,楚国的史书书名。
看来,蒋蓝取用的是第二义,书写令人注目或者令人侧目的人和事。
关于四凶,《史记·五帝本纪》是这么说的: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浑沌。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缙云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
帝鸿,就是黄帝,他的一个儿子讙兜很不肖,遮蔽仁义,暗地里使坏,好行凶作恶,天下人称之为“浑沌”是骂他野蛮不开化。少皞氏是黄帝的儿子,他也有一个不肖子,毁弃信义,厌恶忠直,粉饰恶言恶语,人称“穷奇”是骂他怪异无比。黄帝驾崩之后,由曾孙高阳继位,这就是帝颛顼,他又有个不肖之子——据说就是鲧,大禹的爸爸——不受调教,分不清好话坏话,天下人称他为“梼杌”,骂他凶顽绝伦。炎帝的后人缙云氏,在黄帝的手下当官,儿子也不肖,贪吃,图人财货收受贿赂,“饕餮”是骂他贪得无厌。
不肖之子辈出,天子之家何其不幸!天子们又何以驭下?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一切。《史记·五帝本纪》还说过“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这里,在人数上不必纠缠,也许,二十五子反映的不是黄帝本人的生育能力而是黄帝部落的兼并势力;得姓者衬托的不是史料的阙如而是民族融合的程度,融合得越早、越融洽的则不知其姓,融合得晚的才得姓。由此回过头来看四凶,“梼杌”云云,也可能只是部落内争雄、部落间兼并的托词。
值得一提的后话是,尧舜之间又有一个不肖子丹朱,恐怕这也是在为被禅让者张目。这里说“被禅让者”,所用句式是传统的而非新潮时尚的——比如“被自杀”“被嫖娼”之类——“被禅让者”指的是受禅者虞舜;而不是指被赞美成“禅让”的帝尧。尧“禅让”不需要张目,他更有可能是死不瞑目,《水经·瓠子河注》记载:小咸阳在咸阳西北半里许,其中,俗谚以为“囚尧城”。
看来,失位之后,尧可能是被舜囚禁的。这样一层意思,骆宾基先生多有论述。
不管是真凶还是托词,千夫所指的“梼杌”,为什么成了楚国史书的书名呢?北宋的苏洵,跟两个儿子并列唐宋八大家,虽然生子生有苏东坡,何况好儿子苏东坡还一再被贬被斥——不知道当时有没有人骂东坡居士是“梼杌”的——老苏却没有跳出“梼杌”的思维,他在《嘉佑集·史论》中说:
史何为而作乎?其有忧也。何忧乎?忧小人也。何由知之?以其名知之,楚之史曰《梼杌》。梼杌,四凶之一也。
果真如此的话,为什么没有书名为《浑沌》《穷奇》或者《饕餮》的史书?为什么《梼杌》是历史呢?
要寻找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向,我们既不能厚责古人,也不能迷失在故纸堆里。据《秦始皇是说蒙古话的女真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朱学渊著),蒙古语说“历史”就是“屠兀何”(tuuh),这个谐音暗示:楚史《梼杌》可能是用蒙古语来取书名的。朱学渊先生随后又指出,楚国语言中含有蒙古语音的成分,“梼杌”并非孤证,《汉书》的作者班固在谈到自己的姓氏时说“楚人谓虎‘班’”,而蒙古话里的“老虎”恰巧是bar,读音也相近。朱先生还试图替作为人名的“梼杌”找出处。他认为,人名“梼杌”可能源自古代族名“屠何”或现代族名“达斡尔”;另一凶“浑沌”,读音接近戎狄族名“乌潭”;跟“穷奇”谐音的词儿恰如其名,怪异无比,竟是匈牙利姓氏Gyöngyösi,朱先生说这个单词读如“穷觉希”,众所周知,匈牙利的先民是从东方迁徙到欧洲去的,远古中国北方的游牧民族带着以族名为人名的习俗“逐水草而居”,或许“穷奇”就是这么被带过去的吧。
《梼杌之书》是十一个近现代人物的断代史,蒋蓝采用“田野考察”的方法,最大程度地体现他回归“文史哲一体化”的心路。这样看来,蒋蓝兼顾了作为人物和作为历史的“梼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