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力的启示

    由意大利人威尔第两百年前创作，讲述三千年前关于北非古埃及与埃塞俄比亚的故事，演出时长达三个小时，中间要经历两次幕间休息的《阿依达》，何以相信中国观众不会失去耐心进而中途离场？我们同样伟大的戏曲，为什么更多地是以“东方文化景观”元素片段式地让世界观赏，而很难以完整、独立的艺术品让世界观众欣赏？

    这就必须分析歌剧在演绎主题、展示故事过程中的“通识”能力，必须理解音乐甚至唱段与故事之间张驰、离合自如有度的特点。

    阿依达并没有爱错人，然而她对拉达梅斯的爱却从一开始就与另一种感情相抵触。这种抵触是致命的，如果说她个人选择的爱情是坚贞不渝的，那么她对自己的祖国埃塞俄比亚、对自己的父王的爱则是伟大的、也是不可选择的。然而，当自己所爱的人将要出征与自己的父王进行战争、自己的祖国必定要败亡于埃及时，阿依达突然面对两种致命的感情，美好的个人爱情和高尚的爱国感情都是纯粹的，却互相抵触到了难以抉择、令人难以承受的地步。而这一灵魂痛苦从第一幕的开始即已面对。

    阿依达的情敌安奈瑞斯在剧中看似阿依达的对手，从戏剧角度讲却是她的注释。作为埃及法老王的女儿，她可以得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却恰恰得不到她最想要的拉达梅斯的心。在期望拉达梅斯率军战胜埃塞俄比亚的“政治选项”上，她是完全同向的，加之父亲至高无上的权力，她完全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她却只能充当阿依达和拉达梅斯不变爱情的见证者，只不过是带着一颗强烈的嫉妒心。

    阿依达在祖国、父王和爱情之间痛苦着，在父命与爱情之间，她其实想到了与爱人一起逃亡，远离政治，奔向自由。然而，自由的逃离被视作拉达梅斯对埃及的背叛而失败，当英雄拉达梅斯成为死刑犯时，安奈瑞斯通过劝说和权力的交易疏通使其得到赦免，爱意十足，诚意感人却是有条件的。阿依达却选择了与英雄拉达梅斯一同赴死。尽管展示相爱不是本剧的主题，但这样的对比，使爱情的境界高下立判。

    卡尔维诺从古罗马的纪实作品中读出文学的“现代性”。士兵不但是战场上的英雄，他们渴望回家的焦虑，以及长期奔波造成的身心俱疲，都在文学里留下痕迹。《阿依达》艺术魅力的“当代性”也在此得到体现。没有人想从中了解三千年前的人类战争史，也没有人追究其中的人物故事有几分真实，观众纠结的正是人物两种同样强烈、不可更改的感情，如何在发生致命抵牾时，艺术家如何去处理并对今天的观众产生情感冲击。一个抽象的主题使历史事实本身、甚至使男女爱情变得没那么重要，其永恒性在此得到彰显，个人感情的道德色彩和意识形态色彩得到浓烈的表现。

    同时，歌剧里的音乐具有原创性和创作者的个人印迹，它的程式化艺术元素并不影响它是一部个人作品。音乐的另一特点是其分离性。幕间曲与故事之间，甚至一些重要唱段与人物和主题之间，可以产生较大程度的分离，它们是独立的艺术要素，类似于电影里的插曲，有机会成为脱离戏剧本身的独立作品。在《阿依达》里，第二幕里气势恢弘的《荣耀属于埃及》就是如此。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不被表现，特别由于阿依达的内心纠葛。埃及人得胜回朝后的音乐片段，其气势、张力，昂扬、优美，完全让观众远离了战争的残酷，忘情于享受欢乐的时分。我在观看时就听到有观众大呼过瘾并兴奋地叫喊“再来一遍！”

    就国家大剧院版《阿依达》来说，演出的成功还在于，中国演员和慧主演的阿依达，其表演和演唱令人折服。传统戏剧在运用电子幕景方面分寸得当、色彩柔美、效果极佳，特别是指挥祖宾·梅塔的出场，更增添了戏剧的号召力。音乐的动人力量，使指挥有足够的时间去展示自己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