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花伞,武士、佩剑,樱花树、光影下的日式门窗,穿和服、留胡子的老者盘坐写作。以话剧之名出演的《大鼻子情圣》充满了日本元素。这是同来自欧洲的原著甚至同剧情介绍不能完全对位的视觉感受。一部欧洲小说,曾经改编成电影,现在,由一位日本导演来编导,它居然被东方化了,涂沫上浓厚的日本色彩。
然而它又是拼贴的,在全日本的舞台视觉中,奏响的是意大利歌剧《茶花女》曲段,日语台词、中文字幕中,夹杂着西洋人名和地名。故事的框架还是原著的,看得出故事主线和情节主调,故事核和爱情表达都能感受到原著的指向。然而,它们被程式化的日式步态、凝固化的日式表情给抽空了,“大鼻子情圣”的喜感消失了,加进了因爱不得而“求死”的日本审美嗜好。
这是一种别扭还是一种刺激?这是一种创新还是一种歪曲?这是导演铃木忠志带来的思考。
无疑,东西方的,具体讲日欧的文化元素,在此剧中并没有达到融合的境地,或者,导演自己也并不追求这个,它就是一种拼贴,它们本来就是符号化的存在,是表面化的,并试图通过表面化的符号达到导演期望的效果。
然而,我又很感佩铃木导演的改变。东方人如何向出现于欧美的艺术经典致敬?如何演绎这些异域故事?我最怕看到的,是东方人带一个假发套、穿显然不贴身的西洋服饰,念半文不白的欧式台词。这种看似“忠实”于原著的表演,不可能出彩,算不得艺术创作,很大程度上只是故事的简单演绎而已。铃木忠志在演出后与观众的互动对话中,直率表达了拒绝让东方人完全照搬表演西方形象的做法,此说深得我心,就像我们不可能真正接受“大鼻子”西方人学唱京剧一样。铃木为西方爱情故事“编造”了一个日本故事外壳,在原著与自主创作之间,他不惜“硬伤”式地使其日本化,同时他又是一个国际化的、有世界眼光的艺术家,努力达成东西方杂揉。体现的是人类情感的共通性,不同民族感情选择及其走向的不同。
三天后,又在同一剧场(长安大戏院)观看铃木的另一剧《李尔王》。这是莎翁的经典,具有更加深入人心的影响力。因此观看此剧,更想知道铃木导演会如何处理。这一次有更极端处。场景不乏日本元素,台词是中、日、韩三国语言互不沟通的“对话”。最重要的,莎翁原著周密严谨、耳熟能详,铃木如何能去“创造”?他为《李尔王》加了一个日本本土的“封套”:一位日本老人遭子女冷落、抛弃,在轮椅上孤独苟且,护士为其朗读莎士比亚的剧本《李尔王》。渐渐的,老人把自己的感情融合到了李尔王身上,相隔万里与千年、一为帝王一为平民的两个老年男人,因同一种遭遇和命运而逐渐重合。这不但使剧情“本土化”,而且连带出“当代性”。跨时空对话,心灵间呼唤,《李尔王》原著的故事成为某种梦境,成为一种间接呈现,导演的介入程度由此大大增加,他没有解构经典,却使简单移植变成了又一次个性化创作。
对原著进行删减、变形的“当代话剧”《大鼻子情圣》《李尔王》,都有空洞、拼贴之嫌;有错位感和衔接上未完全实现突破的感觉。但我们看到的是创造的冲动、探索的自觉、创新精神的投入。有漏洞,也存在很多大的小的可质疑处,但观赏过程中,观众可以强烈感受到导演的美学抱负,对剧情的开始、过程和收束充满好奇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