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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4年11月05日 星期三

    《闷与狂》:关于生命本味的手记

    朱寿桐 《 中华读书报 》( 2014年11月05日   12 版)

        编者按:“王蒙最新双长篇小说学术研讨会”近日在中国海洋大学举行。作家徐坤从中找到了王蒙对汉语“破坏性”创造的源泉,学者南帆发现的王蒙语言喧哗的背后,内在的中庸和沉稳。而澳门大学学者朱寿桐思考的是更深层次的问题,王蒙批判力的集中爆发,在他的新长篇里出现对生命抑制的一种放任……

        两部相隔四十年之久的作品放在一起阅读体味,能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本报选登部分学者发言,他们的多向度观察或者能带给我们更深入的思考。

        他要通过这部别致的小说重温生命的感觉,品咂生命的滋味,而不是仅仅回顾人生的过往,咀嚼人生的秸秆。

        《闷与狂》是一部奇书。它在汉语新文学史上绝无仅有,而且不可复制。人们从它的情感方式、结构形态、语体风格,文体品貌,分别联想到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卢梭的《忏悔录》,王尔德的《狱中记》,甚至尼采的《查拉图斯屈拉如是说》等等。但我更愿意联想到它与鲁迅《野草》和《伤逝》的可能联系。从“抉心自食”,欲知生命本味的意义上看,《闷与狂》继承了《野草》的精神遗产,而作品备受争议也备受关注的文体特性则可以联想到鲁迅“格式特别”的《伤逝》。

        《闷与狂》是一部自说自话的小说,其在文体上的表现给评论者和读者带来了确认的困扰,因为它是有点不像小说。你可以认为它像散文,像诗,但也像梦呓的记录,诞语的放恣。如果是后者,则完全可以将这样的小说写法称为“手记”,那是一种听命于情绪的发泄和感觉的游走,随手记下自己感想的一种文体,鲁迅的《伤逝》便属于此,这篇小说的副标题是“涓生的手记”。王蒙对鲁迅作品有长期的浸淫和悉心的研究,“涓生”“手记”式的小说文体对他一定有着或彰显或潜在的影响。将《闷与狂》与鲁迅的《伤逝》作文体和风格上的联系,相信不至于太唐突。

        这是一部自传体“手记”,与《王蒙自传》可以匹配阅读。所不同的是,《王蒙自传》是王蒙人生经历和文学生平的叙写,而《闷与狂》是王蒙近80年心路历程及生命感性的忆述,两者正好构成内容的互补。也许人们会格外重视《闷与狂》对《王蒙自传》的互补性,殊不知就这两个作品而言,《闷与狂》应该是作家人生况味的最大深度和烈度的写照,那种恣肆汪洋的情绪抒发,无微不至的感觉表现,畅想无垠的心灵激荡,其对于作家生命深味的传达,远远超过《王蒙自传》。其实,在写自传的时候,王蒙已经跃跃欲试地采用了《闷与狂》的排山倒海、汪洋恣肆的笔法抒发当时内心难以表达的激愤与感慨,如写到赴伊犁“锻炼”,他用《闷与狂》中常用的排比连喻法渲染道:“半是‘锻炼’,半是‘漫游’;半是脱胎换骨,半是避风韬晦;半是莫知就里地打入冷宫挂起来晾起来风干起来,半是‘深入’生活深入人民群众走与工农结合的光明大道,等待辉煌的明天……”这种典型的《闷与狂》式的铺张扬厉,在《王蒙自传》中已经频有显现。他写自传的时候实际上已想“蹴就”更直接、更炫张、更淋漓的情绪抒写,在榨干了生活故事的全部汁液之后让自己痛饮生命之杯!在这个意义上,《闷与狂》不是《王蒙自传》的补充,而是反过来,《王蒙自传》是《闷与狂》的准备。

        读《王蒙自传》可以清晰地了解他人生的故事,人生的形式,而读《闷与狂》,则可以强烈地感知他不同时段生命的频率与节奏,生命的痛感与快感,生命的感受与感性,生命的已知与未知,其中包含着各种形态的但确实是用他自己生命的汁液分泌而出的情感,意志,感性直觉,也包含着不太清晰的,处在预备状态和朦胧意态的知觉、感性,思考甚至是深思的焦虑,尚未完备的理念及其所激起的兴奋等等。这些内容褪祛了人生经历的情节与细节,弱化了生活体验的人物与人事,但一点也没有减弱作品的丰富性乃至生动性。作者生命感兴的鲜活甚至保存着原先就沁入心脾的滋味,这种生命的滋味对于一个饱经人生同时又稍纵即逝地遗落了人生并且对这种人生的遗落特别敏感特别在乎的作家而言,其重要性几乎等同于生命的全部,等同于生命的全部深刻性和丰富性。这正是王蒙所清楚地意识到的,他在《闷与狂》中表述:“文学艺术是生命的延长,是生命的滋味,是生命的反刍。”事实正是如此,他就是要通过这部别致的小说重温生命的感觉,品咂生命的滋味,而不是仅仅回顾人生的过往,咀嚼人生的秸秆。

        这部“手记”体小说中有闷,有狂。比例大致是三七开。从传达的情绪状态而言乃是以狂为主,以闷为辅,而从作家的人生状态而言,则似乎正好相反。情绪状态的“闷”,是一种沉静、舒淡而略显疲乏的情绪抒发,或用寂寞的笔调传达曾经沧海的彻悟,或用随时准备逃离的幽默,将这种理性的深刻化归于恬然、豁然、怆然的一笑;而“狂”则是一种炫张、暴烈且不饶不依的情绪爆发,或用大段的排比表达排山倒海的心灵激流,或通过丰富神秘的联想,将特定情境下的生命感觉寄寓于奇异、奇幻、奇崛的语言表述。这部“手记”实际上是“狂”的宣泄,“闷”是“狂”的基础,是“狂”的准备,是“狂”作为主旋律的副调,或作为正文的注解。有评论者曾认为这部作品可以标题为《闷与骚》,之所以显得不妥,倒不单是因为“闷骚”已是一个固定搭配,可能将小说的情绪主调引向这个固定词语所规定的那一番意义,而主要是因为“骚”与“狂”作为情绪表现词在程度上有很大区别,在质地上也有明显不同。“骚”指向情绪的表现,但不是情绪的狂放,“骚”是一种自主性的情绪释放,不是与生命的律动、冲动、躁动联系在一起的全部感兴的表现。在大部分人生中经历着“闷”的王蒙,却非常期盼着在表述这种人生的时候解放一下自己,让自己获得自由抒写的快感,也就是要借助文学之力“狂”放一番。狂放的自由的写作,在这部有关作家自己人生回顾的手记中,不仅仅是历史追溯的完成,更主要的是自我情绪郁积的宣泄,是自我心理能量的痛快释放,这写作本身,也就是宣泄和释放的本身,其实也是一种生命的体验,而且对于王蒙这样的作家来说,是更重要更痛切的生命体验。这种体验其意义和价值超过了“生命的延长”,因为它更鲜活地带有“生命的滋味”。

        可以强烈地感知到王蒙在写作《闷与狂》时的兴奋、自由、放恣与痛快淋漓,他创造了一种小说写法,虽然联想到《涓生的手记》以后可以认为他并不是创造了一种小说文体。他如行云流水般地将自己带入了生命的深秘和情绪的湍流,并力图将它们完整地、鲜活地、本真地传达出来。但最终他未必能够成功,因为作家在自我情绪流的抒写方面企图心太高太深,他试图通过闷思与狂啸回品并呈现生命的真味,有时候绞尽脑汁绞尽心力,甚至不惜鲜血淋漓地咀嚼生命的痛楚和灵魂的滋味,为了深味自己的人生,包括童真、青春、爱情、挫折、幸福,所有的甜蜜与痛苦,所有的晦暗与敞亮,但那生命的、灵魂的滋味又怎能那么轻易地让当事人品尝得出,即便品尝得一星半点,又如何能顺利表达?正因为难以正常地表达,作家才剑走偏锋,拳行险招,以异常的笔法狂恣的笔势迅猛的笔力大肆渲染,大肆炫张。即便如此,生命的真味,特别是深藏于自己灵魂隐秘处的痛苦与甜蜜,仍然无从把握,难以尽述,有如鲁迅在《墓碣文》中刻画的那条“长蛇”:“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于是,整部作品在狂放自由之上仍然笼罩着无处不在的焦虑与困惑,愤懑与惆怅,这或许正是《闷与狂》中“闷”的原意,是无法通过“狂”写获得生命真味的深切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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