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蒙近千万字的小说创作中,《闷与狂》是最奇绝的一部。“奇绝”首先表现在其审美风格上。就如小说封面上那两个别有寓意的圆球——一个灰暗,一个鲜红,在美学风格上,《闷与狂》呈现出两极状态:狂欢与隐晦。这种拼贴化的审美风格,赋予这部小说独特的审美现代感。
“狂欢”作为一种美学,在《闷与狂》中得到了多层次表现。王蒙出色地营构了一个多层次立体化的“感觉场”。与《夜的眼》、《春之声》、《海的梦》等小说相比,《闷与狂》中的感觉更加饱满辉煌,也更具青春气息,如“秋千……剧烈地旋转,四面都是太阳”“你闻到了她的发辫的湿与黑”“夏天的冰棍给孩子们带来了嘴里的天堂”等。可以说,《闷与狂》是一次感觉的狂欢,想象的盛宴。年逾80的王蒙已耐不住平静的叙述,他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已经达到了爆炸的临界点。
与狂欢相对的是隐晦,隐晦构成了《闷与狂》的又一审美存在。自上世纪90年代初,王蒙的小说创作发生明显变异,情感倾向愈加“向内转”,明亮的色调渐渐退隐,代之的是欲言又止,欲显又藏,甚至某些小说如《我又梦见了你》、《济南》、《秋之雾》等流露出一种鲁迅式的寂寞心态。这一审美倾向在《闷与狂》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和凸显,形成了其与狂欢并置的隐晦美学风格,这既与感觉主义的整体风格和结构上的飘忽、散漫有关,也与大量的内心独白以及独特的叙述视角密切相关。
更重要的则与王蒙小说偏爱寓言化的叙事策略有关。径直说《闷与狂》的隐晦源于小说中那两只“阴郁的黑猫”。每一个读过这部小说中,都不可能对那两只诡异的猫视而不见。那么,正如小说第一章的标题“为什么是两只猫”?众所周知,王蒙对猫情有独钟,且有半个多世纪的养猫史,也曾在不少作品里写到猫,如《队长、书记、野猫和半截筷子的故事》,长篇小说《活动变人形》、《狂欢的季节》也写到了猫,铁凝甚至有专门的评论文章《狂欢季节里的猫》,王蒙自传“九命七羊”的说法也是源于“猫”。但《闷与狂》里的“猫”却是不同的。这两只“猫”,是童年的现实,也是生命最初的感觉,是实指,也是隐喻,是感觉和现实的复合物。王蒙笔下的“猫”是确有其事?还是小说家言?无解,但又的确构成了神秘的审美存在。在审美功能和效果上,《闷与狂》里的“猫”类似于《布礼》中的“灰影子”和《蝴蝶》中的“小白花”,都具有某种隐喻和象征功能,又远比隐喻和象征内涵更丰富更模糊更隐晦,这是王蒙小说的神来之笔。如此奇谲、诡异的描写,赋予《闷与狂》奇异的审美效果。
狂欢与隐晦本是两种对立的审美风格,但在《闷与狂》中,它们却奇妙而又完美地统一在一起,构成了这部小说特有的审美张力,这大概也是王蒙所说“反小说”的内涵之一种吧。福斯特曾把小说称为“文学领域中最潮湿的地区”,《闷与狂》的拼贴画式的审美风格似乎更进一步增加了小说这种文体的柔软性和潮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