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直露的标题,就知文无悬念,无非钦佩某人面若书生,却举止果敢之类。确乎如此,想痛脑壳,未觅得一个含蓄的篇名。
沪上陈歆耕,操持一家文学类报章。几年下来,版面中素有的生气、灵气不减,又铺排出惊人的锐气与浩气。活蹦乱跳的一份周报,让人恨爱交加,火速跻身文坛媒界重镇。然陌生者有所不知,如此敢作敢为的男人,却是一位腼腆文弱的书生。因他面部线条毫无粗犷可言,有人猜其“凛然”的顶级状态会是什么样子?另有人打趣,可别寄望过高,“紧锁眉头”而已。
宜兴城外“农家乐”的餐桌上,食客们偶然获知,在座的某男某女,年少相熟,系家乡同期文学辅导班学友。好似热油点水,顿时满桌鼎沸。如今已成文坛名媛的某女,温良随和,放任他人表演机灵。而此刻的某男,俨如羔羊,手足无措,赧赧然不敢抬头看人。通常饭局中调侃出的少年浪漫,莫须有的成分十之八九,尴尬的当事人女性居多,眼前却是男性害羞,又脸皮薄至这步田地,实在出人意料。这位某男,便是歆耕。
生活中拘谨如斯的歆耕,此番宜兴赴会,舍弃方便快捷的高铁,独身驾车而来。交谈之间,方知他开车多年,仍深陷“酷爱”,且醉心高速度与长距离。看他体单力薄,听他轻言细语,不禁想我自己,痴长大把年纪,1969年开车,军中任过汽车排排长,竟向来怯于快车,并始终畏惧长途。老弟映衬之下,颇觉自惭形秽。仅此一端,对“多元”的歆耕,你必得刮目相看。
此君别异,办报纸不消停,写文章不安分,路数让人不解,而其实别有会心。就说歆耕热衷的文学争鸣,恰因他深谙一理,何等沸沸扬扬的笔墨官司,终究不过纸上的兵荒马乱,压根儿无伤大雅,反倒是言路广开,世道清明的佐证。文坛等同五行八作,流行种种江湖把戏。于他而言,有的果真不知,有的知而佯装不知,有的知而广而告之。可见,歆耕虽为书生,但绝非“书生气十足”的书生,更远离“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书生,乃彻头彻尾“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书生也。
且欣赏他一些文章的标题:《遏止“经典化”的冲动》、《“毁”人不倦的文学批评巨星》、《当代作家的语病》、《文学奖乱弹》、《泡沫书评家的破灭》、《谁让你是名家呢?》、《岂可不了了之》、《胡吹乱捧病因考辨》……
上列题目,无一空泛,无一飘逸,无一写意,悉数开门见山,让人目击赤裸裸的观点。亦像柄柄剑戟入眼,锃亮到毫无世俗尘埃,寒光闪现中,分明带着几缕血丝。读这种挂羊头卖羊肉的诚实文字,你断然读不出口齿含混,读不出欲言又止,读不出语焉不详。歆耕终日无闲,曾自嘲如陀螺乱转。他这些磊落光明的篇章,遂多半产自月落星稀的时辰。窗外街灯寂寞,屋内夜深人静,报馆 “总编”下班返家,电脑桌前,唯有随笔作者陈歆耕,唯有前军事记者陈歆耕,亢奋着,放纵般地敲打出淋漓痛快的句子。
眼下文坛,兴旺与堕落,交相辉映。区别只是,前者拥有一唱百和的歌手,后者匮乏说三道四的杀手。杀手称谓,听来碍耳,我不愿妄比歆耕。但在文学批评竞相炫示学术、炫示客观、炫示仁慈的对比下,好恶分明的杀手,个个真诚百倍。我因职业浸染,卅年如一日,打心眼儿里喜爱杀手,常将与他们呼朋引类,引为人生快活。
书生可敬,往往象征学问和教养。因此,仅有冲天豪气,欠缺书生气质的人,不宜交往;但徒具书生派头,实则八面圆通之徒,更不宜交往。陈歆耕有书生的儒雅,有军人的耿介,二者兼备,天赐贤良,故而值得结交,适于仿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