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花园的玻璃门上,赫然出现一张纸条:大雁夫妇孵卵,行人切勿打扰。
数年前,校园的楼群间辟出了小小一隅,冠以“东西方交汇花园”,园中栽植了代表着大洋两岸的植物,如牡丹、翠竹、樱花、红枫等,并逐年增添了颇具异国情调的小桥流水,拱门路灯。
探头望去,果然看到了卧在小溪旁草丛中的母雁,端端地,静静地,据说已持续多个日夜了。她的伴侣则高昂着颈项,警惕地守望在花园小径上。见有人推门而出,便鼓起双翅高声吼叫,发出警告。傍晚时分,也许是肚子饿了,需要觅食,只见母雁从身上撕扯下一根根羽毛,覆盖在五颗拳头大小的卵上,遮蔽严实了,才与公雁一同离开。
早已听闻过大雁伉俪的忠贞不渝。一只死去,另一只会守候哀号,直至气绝而亡,堪称货真价实的“从一而终”,徒令人类羞惭。前年回国,去终南山采访,楼观台的道长对我坦言:道家修行者虽不忌口,却有四种肉类不食,其中包括大雁。
曾在上班途中,数次遇到车辆紧急刹车,为过路的雁们让路的情形。某次停在前面,得以近距离观察过一次全家出行的阵容。只见母雁带领着五个毛绒绒的稚龄儿女,排成一行,蹒跚穿越街道。公雁则雄赳赳地立于路中央,显然在防备着身前身后的不测,直到最后一只小家伙跌跌撞撞地攀爬上便道,公雁才结束了自己的护卫,匆匆追赶上队伍压阵。
家居后院临湖。柳叶初萌时节,有幸观察到大雁夫妇在春阳下训练儿女游泳、捕食的场面。小雁们初次下水,兴奋地吱哇乱叫,颇有不知所措之憨态。不知是否父亲,一头扎入水中,扬起头,抖落水滴,再次扎入,再次扬起,似乎在耐心地示范孩子们如何完成标准的潜水动作。另一只,大概是母亲吧,吭吭吭不停叫唤着,前后打转张罗,好像在维护秩序,鼓励胆怯不前的,指责调皮捣蛋的。
几番喧闹,几番嬉戏,不知何时,小雁们已绒毛褪尽,出落成青涩的半大小子了。秋风四起时,只见高空中掠过一队队雁阵,朝南天长啸而去,余音袅袅,再也分不清张三李四,子丑寅卯。着实纳罕,春来秋往,雁们是如何辨识所爱,恪守心灵中那一方圣土的呢?
观望大雁的生活,除却惊讶,更多的是感慨。幼年时头次读到“呆雁”的字眼,出自林妹妹讥讽她宝哥哥时的比喻。人类自谓智慧超群,统治宇宙,焉知大自然中万物有灵,孰能分清尊卑高下?
十几年前的春天,刚刚迁入新居时,后院尚未铺上草坪。某日清晨,忽然发现一只脸盘大小的乌龟,悄悄地趴在后窗外的泥土地上,一动不动。虽然不明原因,我却担心惊扰了它,便和孩子躲在窗后,默默观看。半个时辰后,乌龟缓缓离去了。儿子好奇,想一探究竟。他拨开虚掩在表层的浮土,发现了大约一尺深的直洞,洞底横向又是一洞。儿子伸入小手,掏出了一颗乒乓球大小、圆溜溜的乳白色的东西。原来是母龟产的卵。一颗接一颗,很快,黑色的土地上,摆满了一片。儿子欢欣雀跃,向我报告:“妈妈,我数了,一共是46个!”
铺草坪的工人不日内就会到来。担心机械会损伤这些龟卵,自然不能把它们留在洞里。我找来一只塑料桶,和儿子一起,一层土,一层卵,覆盖好之后,拎到湖边,藏在密密的灌木丛里,只盼日后破壳而出的小生灵们能迅速找到栖身之地,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也不枉了母亲孕育它们一场的辛苦。
几天后,朋友来家做客,听了我的描述,失声笑道,“你真傻啊,龟蛋可是大补的东西哇,养颜润色,益寿延年呢,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哦,你把它们放到哪里去了?”
看着她精明的眸子四下里乱照,我愣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的确不懂什么补不补的。想到那只乌龟妈妈先掘个直洞,再用尾巴掏出个横洞,最后还小心翼翼地盖上浮土遮掩,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用心良苦,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们,我就觉得人类的贪婪实在是可憎!商店里的鸡蛋很多,你去那里买来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