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哈里哈气”：芦青河畔的少年回来了

    张炜善于设情造景，揣摩和捕捉各个年龄段人的微妙心理变化，揭示复杂的人际关系，暴露人性的黑暗和丑陋，颂扬真善美，显示出了儿童文学的品格。

    龙年伊始，继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你在高原》之后，张炜顺势推出了新著“半岛哈里哈气”系列。这是他精心制作的一道“儿童文学”大餐，除了学龄青少年，还特别献给与他拥有共同记忆的大人朋友——同步出版的“少儿版”和“成人版”表露了作者的心迹。在张炜的文学宇宙里，它与其他作品一样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一

    全书用“半岛哈里哈气”予以总括，背景置于胶东半岛“芦青河”入海口处的大海边，通过小小少年“果孩”（我）的个人视角，以独特的日常生活体验、对周围环境事物的细致观察和心灵敏感，雕刻了一段与一群小伙伴共同度过的童年时光，记述了与小动物们亲密相处的珍闻奇事，在作者盛载回忆的篮筐里，经其马良神笔一一点染，立刻鲜活如昨，饱满生动，散发出独具魅韵的海风气息。《美少年》讲述的是果孩和“老憨”两个好朋友对转学来的“美少年”双力进行捉弄和报复的故事，他们偷偷在双力的饭盒里放进了癞蛤蟆肉，想让他变成难看的癞痢头，结果险些酿出大祸；《海边歌手》讲述的是一群喜爱唱歌、机智勇敢的少年齐心协力设计救出被“蓝大衣”栽赃陷害的“铁头”，并无私帮助朋友常奇治疗嗓子的感人故事；《养兔记》讲述了果孩和老憨合伙养兔子的几次难忘经历；《长跑神童》讲述的是擅长奔跑的果孩屡破纪录的传奇，他梦想通过跑步特长保送高中，但因吃了兴叶赠送的“飞鱼鳔”而倒在赛道上；《抽烟和捉鱼》讲述的是小伙伴们与两个怪老头交往的趣事。

    小说或以孩子们之间的矛盾为主线，或以孩子和大人之间的冲突为重心，或以孩子与动物之间的交流为题旨，皆以好奇、天真、顽皮的童心为核，以珍贵的友情为维系纽带，赞颂了青少年纯洁美好的诸多品质。在《海边歌手》中，为了请“布褡子医生”出山，老憨毫不犹豫献出了自己的“宝贝”，三胜为帮助朋友竟与父亲为敌，还不顾危险登上山崖采药，他们的友情超越了个人恩怨，冲破了大人的阻碍，可鉴日月。让·皮亚杰认为，七八岁以下儿童的语言和思维处于“自我中心状态”，九至十一岁处于“混沌状态”，然后逐步实现“社会化”，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美少年》即描写了青春期之前的少年儿童面对身体发育、异性等生理变化的懵懂认知，对事物、人及其行为善恶美丑的基本判断，以及对个人身世和未来命运的初步思考。

    二

    整体来看，“半岛哈里哈气”系列（或《老果孩》）是较为成功的儿童文学作品，具有儿童文学的一般特点，比如注重故事性、趣味性、知识性、形象性及教育性，可读性强，个性鲜明。

    首先，采用了精准的儿童视角。以孩子们的眼光去观察周围世界，并给出自己的价值判断，真正切进和展现了他们的内心。其次，赖以胶东半岛独特的地理环境，充满浓郁神秘的地方文化色彩。撷取了许多民间传说素材，弥漫着大量的魔幻因子。比如在《长跑神童》中，果孩参加区运动会时被人有意踩伤，他赤脚上阵，一阵猛跑，在冲刺的最后一圈闭上了眼睛，感到有一群兔子在前方带路，亦真亦幻中如有神助，夺得第一名。再次，成功塑造了一系列人物。比如果孩的好朋友老憨，其滑稽形象令人忍俊不禁——背着一杆永也打不响的枪，偷着抽烟、喝酒，有一个爱喝酒、馋嘴、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揍他屁股的爸爸，总把“那是当然的了”说成“那是虽然的了”；优点也很多，比如富有爱心，同情弱者，喜欢养小动物，是一个粗中有细、敢作敢为、幽默可爱的少年。小说人物多以绰号命名，符合儿童的直观判断思维，人物形象鲜明突出，比如火眼、老扣肉、铁头、蓝大衣、大背头、玉石眼、狐狸老婆、布褡子医生、破腚等等。从人与动物的交往到复杂的人际关系，形成了这部小说的内在叙事逻辑结构。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作者甚至高度赞美它们的品质，认为它们的德行高过人类。最后，笔调幽默，笑料百出，令人捧腹。在《长跑神童》中，李金问果孩是不是在练“田径”，果孩答道：“是的，田鸡很多……”兴叶爸爸的愿望是让儿子用跑步特长进入“踢校”（体校）。因为不习惯穿疤眼老师送的跑鞋，果孩在百米赛跑中惨败，五千米跑时他赤脚夺魁，为了奖励他，园艺场场长又送给他一双跑鞋！

    三

    从文三十多年来，在主题、思想、语言、风格等方面，张炜的创作发生过几次较为明显的转向。至少在九十年代之前，其早期作品始终搏动着一颗“童心”，以儿童或青少年视角来构思经营并不鲜见，短篇如《声音》、《一潭清水》，中篇如《童眸》、《海边的风》，中长篇如《远河远山》（1997年），其他或多或少包含儿童叙事的作品更是以百余篇计。这些作品均为乡土题材，故事发生在“芦青河”流经的山地、平原、密林及注入的大海之滨，善于设情造景，揣摩和捕捉各个年龄段人的微妙心理变化，揭示复杂的人际关系，暴露人性的黑暗和丑陋，颂扬真善美，给人的印象是平实、干净、唯美，充满哲思，并带有淡淡的伤怀情绪，显示出了儿童文学的品格。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也写过儿童文学，他的《小红马》由四个部分组成，同“半岛哈里哈气”一样，它们虽然相对独立，整体上却可以看作是一个成长主题小说，讲述了小主人公乔迪的四次刻骨铭心的童年经历，切进了孩子的心理世界，带有浓厚的西部山野牧场气息。不同的是，在面对生死抉择时刻，斯坦贝克似乎要比张炜更加敢于向读者展示其真实，甚至是生命的残酷和无常。比如，小红马的病危以及被秃鹫啄食的过程，乔迪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在场者；在另一章节中，乔迪亲眼目睹了牧工残忍地用铁锤砸碎母马的额头、用大折刀剖开母马肚子掏出小马的惊悚过程。同样是写难产，在《养兔记》中，张炜没有向读者描述血淋淋的场景，只是给出了一个结果。两种处理方式谁是谁非无法定论。都是针对青少年读者，斯坦贝克没有避讳迷茫、痛苦、挣扎、沮丧甚至死亡和恐惧等感受，恰恰是这些宝贵的人生初体验，使得小主人公最终战胜了这些负面影响，完成了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到一个敏感成熟的青少年的转变。

    张炜是一个不惮于揭示真相的作家，其不同之处，在于善于运用诗化语言进行表达。“半岛哈里哈气”系列是张炜“返老还童”的一个征兆，藉此将找回遗落已久的那颗“绝假纯真”（李贽《童心说》）的童心——芦青河畔的少年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