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圣愚”：由圣瓦西里大教堂想起

    莫斯科红场南端的圣瓦西里大教堂建筑华丽，色彩丰富，被认为是俄罗斯东正教建筑的代表作。但以之命名的圣瓦西里，却“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是一个济公式的传奇人物。

    快快活活，似傻非傻，似怪不怪，似癫何癫？

    济公实有其人，南宋绍兴十八年（1148）生于浙江台州天台县永宁村，卒于嘉定二年（1209），原名李修元（或作“修缘”），法号“道济”。尊之为“圣僧”者称他“济公”甚至“济公活佛”，认为他疯疯癫癫的则叫他“济癫”。圣瓦西里也实有其人，他1468年或1469年生于莫斯科近郊一个叫耶洛霍沃（Елохове）的小村子，本是一个鞋匠学徒，后来行止古怪，多有惩恶彰善、扶危济困乃至劫富济贫之举，颇具民间游侠色彩；而且用的是与济公类似、在常人看来实属“另类”的办法，再经口口转述，添油加醋，便被传得神乎其神。俄语形容他用“юродивый”一词，有傻头傻脑、古里古怪、疯疯癫癫的意思。其实他和济公一样，都似傻非傻，似怪不怪，似癫何癫。他的俄文名字是“Василий Блаженный”，意思是“快活的瓦西里”。他也确实和济公一样，尽管衣不蔽体，四处乞讨，却能从颠沛流离的生活中自得其乐，过得快快活活。

    “圣愚”：基督教古已有之

    值得注意的是，圣瓦西里这样的怪诞圣者，基督教古已有之，称为“Fools for Christ”、“Holy Fools”或“Holy Madness”。文雅一点，似可译作“圣愚”——那“愚”，是“大智若愚”之“愚”。《圣经·旧约》里的先知以赛亚（Isaiah），便曾光脚赤身行走三年。在《圣经·新约》里，耶稣十二使徒之一的保罗（Paul）也说：“直到如今，我们还是又饥，又渴，又赤身露体，又挨打，又没有一定的住处，……还把我们看作世界上的污秽，万物中的渣滓。”并且说：“We are fools for Christ's sake, but ye are wise in Christ; we are weak, but ye are strong; ye are honourable, but we are despised.”如果除去其中的“基督”字样，简直就是一位看破红尘的佛门弟子的话：愚即智，弱即强，受轻蔑亦即受尊崇。

    历史上最著名的基督教“圣愚”，大概要算方济各会创始人圣方济各（Saint Francis of Assisi，1182—1226）。方济各会是罗马天主教的一个派别，拉丁文正式名称是“Ordo Fratrum Minorum”，英语译为“Order of Friars Minor”，通常简称“Franciscan”。方济各会主张苦行，把全部个人财产都捐献出来，自己靠劳作为生，必要时也行乞，这样“Friar”一词既指“小兄弟”也指“托钵僧”。

    尽管基督教各教派都有“圣愚”，但数量最多的还是俄罗斯东正教，在册的便达36名，其中最为人知的就是圣瓦西里。

    一休也是“圣愚”

    圣瓦西里与济公十分相似，这让我们明白“圣愚”并非基督教所独有。有趣的是，中国人、尤其是中国孩子十分熟悉的日本动漫人物一休，竟然也是一名“圣愚”，并且和济公有更多相似之处。两人都出身高贵，却都选择了“Friar”那样的民间下层生活。济公先祖李遵勖（988—1038）被招为宋真宗赵恒之妹万寿公主的驸马，一休（1394—1481）更是后小松天皇（日本历史上第100位天皇）的儿子。济公法号“道济”，有“济癫”的绰号；“一休”是法号，讳“宗纯”，又有“狂云子”、“瞎驴”等别号，他留下《狂云集》、《续狂云集》等多部著作。两人不但都皈依佛门，而且都属禅宗，济公还被列为中国禅宗第五十祖（第一世祖即在少林寺面壁九年的菩提达摩）。虽然他们都是禅宗高僧，却又都认为禅宗的禁欲教条虚伪，于是不受戒律拘束，嗜酒好肉，一休还多有风流韵事（所以有别号“梦闺”）。两人都学问渊博：济公能诗文，懂医术；一休则精通汉诗，当然也能写“和歌”、“连歌”等日本诗歌，他还善书法，精茶道，中国画和“和画”也颇有名气。

    应该指出的是，人们熟悉的日本动画片《一休さん》，台湾直译为《一休和尚》，香港译为《机灵小和尚》，内地译作《聪明的一休》，只有很少内容是依据民间传说，大部分都是制作者自己杜撰的。而且“一休”之名是他25岁听乌鸦叫声“悟道”后才用，那时他写了一首“和歌”，内有“一休”字样，师父华叟宗云便以此作为他的法号。幼年时他在京都安国寺修行，用的名字是“周建”。

    圣瓦西里无“传”有教堂

    济公有“传”，全传长达240回。影视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金矿”，内地、香港、台湾还有华人聚居的新加坡，都拍过济公电影、电视剧。其中内地1985年的电视剧虽仅8集，但游本昌塑造的济公形象给观众留下的印象大概是最深的。片头歌曲也很吸引人，电视剧甫一播出，“鞋儿破，帽儿破”便不胫而走，尤其受孩子喜爱，唱彻里巷，成为一首成功的流行歌曲。也许由于济公故事的特殊性吧，大多数电影、电视剧都只有“男一号”，女角的戏仅为陪衬，唯一例外的是香港1993年拍摄的由周星驰主演的电影，想来是因为有张曼玉、梅艳芳这样的大牌女明星加盟，“戏份”不能太轻。“戏说”本来就是香港影视所长，即令把济公拍得像真实的一休那样喜欢出入风月场所，寻欢作乐，观众也不应感到意外。

    和济公相比，圣瓦西里就太受文艺界冷落，不要说洋洋240回的传奇巨制了，就连短篇小说也没有，自然也没有人为他拍电影、电视剧。但是，有红场那座华丽的大教堂作为纪念碑，他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圣瓦西里归西时，遗体安葬在红场南端，即后来以他命名的大教堂所在处。葬礼极其隆重，东正教的莫斯科及全俄大主教马卡里乌斯（Macarius，1482—1563）主持，沙皇伊凡四世出席并亲自护柩，其“规格”简直就是国葬。——尽管圣瓦西里生前曾经批评伊凡四世不重视教会、对无辜者残暴。

    伊凡四世1552年打败喀山汗国（金帐汗国解体后形成的主要汗国之一），这是俄罗斯与蒙古力量对比上的一个转折点。为庆祝这个历史性的伟大胜利，1555年至1561年，伊凡四世在莫斯科红场上建造了一座有九个礼拜堂的大教堂，每一个礼拜堂纪念一位圣徒。原来，伊凡四世自己相信（更要让人相信），他的每一次胜利都有圣徒护佑——“上帝与我同在”，他是在执行上帝的旨意。东西南北四座大礼拜堂平面上为八角形，直接建在地基之上。中心最大的一座也是八角形，建在圣瓦西里墓之上，因为据传护佑伊凡四世打败喀山汗国的正是圣瓦西里。在1600年克里姆林宫伊凡大帝钟楼建成以前，它是全莫斯科最高的建筑。位于对角线上的四座小礼拜堂平面上则为四边形，建在高出地面的平台之上。每一座礼拜堂都有一个“洋葱头穹顶”，呈篝火火焰高高升起直达云端之形。俄罗斯东正教教堂的穹顶多有镏金，与蓝天相映显得金碧辉煌，例如克里姆林宫天使报喜大教堂；圣瓦西里大教堂的穹顶却彩绘成不同颜色，十分特别。

    “圣愚”是一种跨地域、跨民族、跨宗教的文化现象，只用它来说书、拍电影、拍电视剧，恐怕是不够的。作为一个个真实而具体的人，圣瓦西里、圣方济各、济公、一休的出现都有其偶然性，但偶然中是否还有必然，恐怕就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