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爱狗人而言,最难承受的生命之痛莫过于家犬走失。这一走,归期茫茫不可知,主人身体的某些部分也随之掏空——生活乱了阵脚,整个世界黯然失色——最难忍受的是,处处弥漫着TA的气息、晃动着TA的身影。无怪乎有人每每捧着已故爱犬的相片、颈圈泪如雨下,见到相似的犬只也要绕道而行,以免触景伤情。所以说,养狗人的必要非充分素质势必具备:心脏强壮有力,神经柔韧粗放,忘性越大越好。不然,数不清的伤心季节。
于非爱狗人而言,面临两个选择:一是适不适合养一条狗;二是考虑是否开始养一条狗。当一个向来对狗敬而远之的人迫于家人压力不得不就范时,悲剧往往就此开场——骨子里的悲剧灵魂却常常充满闹剧情节。“回来吧,可莫”可谓作者一声无奈的哀求。为人父母的艰辛,除了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还不得不为他们的情感需求买单——“我”终于向女儿多年来对狗的狂爱(兼狂想)缴械,又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做出领养一只流浪狗的决定——怨不得旁人,生活就此改变。
如若想再度重温《再见了,可鲁》或是《和狗狗的十个约定》中与天使般小狗情深意重、生死契阔的煽情画面,那么趁早离这本书远些吧。毕竟,不是每条狗都是可鲁般训练有素的忠犬,不是每一只宠物都能如你所愿地乖巧可爱。
事实上,家里增加非人类的新成员通常会带来一系列的不适应症,何况新丁是一只无家族谱系可考的流浪狗。你摸不清他的过去,更无法预估他的将来,而现状是——令人头疼的天翻地覆。这只重新命名为可莫的狗,丝毫没有承继那些大名鼎鼎贵族同类的优良血统,却恨不能与全世界为敌。更可怕的是,流浪狗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破坏欲与战斗力,如同一位愤世嫉俗的囚徒,无畏无惧地毁灭一切囚牢,一次次“越狱”奋力逃亡,为自己寻回失去的自由。
第一次与狗相处,恰逢如此纠结的开始。收养这类善举说起来冠冕堂皇,背后的苦楚却是无从倾诉。一只小狗在别人怀里有多可爱,或许到自己手上就有多可恨。本着崇高的人道主义精神,得到的未必是被领养者的感激,更别提对象并非善类了,所以说救世主真不是好当的。可莫就是一只恶魔,以撕毁三口之家的宁静为乐。他也不是故意使坏,人家只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缺乏对人类的信任和安全感而已。面对这样的“贱狗”,你只能时时刻刻提高警惕,气喘吁吁尾随其后,一路收拾残局。
一枚硬币总有两面。当某一面发展到极致,总会开始朝另一面翻转。当你自讨苦吃地被领养来的流浪狗折磨至神经衰弱、歇斯底里,终于打算把他进行“退货”处理时,这条狗发生了意外——生命危在旦夕。这个时候,你就算不至幸灾乐祸,也该觉得舒一口气了吧。可事实恰恰相反,你为了救这条狗,全然不顾自己的狼狈不堪、血流如注,你竟然惧怕从此失去他,甘愿为之付出一切代价。你突然发觉,生活早已回不到过去,你周围的空气处处漂浮着一条狗的气息。你的举动被他的行为羁绊,你甚至觉得恐慌,如果真的失去这条狗,你的良心你的生命是否都将不再安宁。这时你才发现,自己扮演的拯救者实在很失败,连对方是否情愿都没搞清。再进一步,这只被塞给你领养的小狗,填补了中年男子的感情空洞,挽救了冷漠疏离的家庭关系,缓和了邻里之间的僵硬格局。然而,谁能担保露宿街头的流浪一定好过铁笼的宅邸,绳索的约束?谁才是那个真正的拯救者?
为什么我们总是乐于被狗狗故事打动?我们慷慨地称其为“人类最好的朋友”。什么才是“最好的朋友”?就是百依百顺,随传随到,寂寞时给你陪伴,怯懦时给你壮胆,难过时为你取乐,在你遭遇一切不幸时,都能不计后果地伴你左右,忠诚守护。能做到这些的,多半也只有它们了。在同类身上无法实现的愿望,便这样寄托在某类动物身上。我们宁愿相信它们的智慧与通灵,一定读得懂你在想什么。
说到底,人类是最害怕孤独的动物。以救世主的姿态,扮演最脆弱的角色而不自知。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帮他者进行选择而不愿承担责任,固执地以为那是唯一的答案;总是抱怨越怕失去的越容易丢失,付出最多的那个受伤最深。人前人后收敛情感,涂抹戏妆,不越雷池。纵然面对至亲至爱,未必便能释怀。有语言的地方就有误解,唯有那些视你为“主人”的动物,以全不设防的信赖,无人能及的灵性,洞悉你的一举一动,默默相伴左右。当你渴望宁静却又害怕寂寞时,只有它们,死心塌地、不弃不离地伏在那头,静静等待着一声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