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兆光、葛剑雄、陈思和、钱理群、许纪霖、徐友渔、陈嘉映、钱乘旦、陈家琪……一批文革后恢复高考,首批(77/78级)跨入高校大门,坚定选择人文学术道路的学者,30年来在中国当代学术史、文化史、思想史上星光熠熠的名字,集合在一起,推出记录他们三十年来心路历程,他们的经历、感受、体悟和思索的《三十年集》,不免让天下读书人叫绝。
这样的一套《三十年集》是如何到来的?这套书源于复旦大学出版社社长贺圣遂与学者李辉偶然的一次交谈。
前年夏天,在上海,贺圣遂和李辉在九久读书人董事长黄育海家中喝茶。茶香氤氲中,话题海阔天空。
其时,社会各界正在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和恢复高考三十年。席间,大家讨论的话题就是,1977、78、79年这三年考进大学的学生,或者是研究生,呈现出了非常特别的结构。很多学生文革期间当过知青,当过军人,当时,李辉的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可能是1959年的,年纪最大的是1945年出生的,“一个班上的年龄跨度是两代人”,是非常特殊的一个现象。从80届开始,就完全是应届毕业生进大学,是另外一个结构了。尤其是,这批人在进入大学之时,恰逢中国历史、社会的一个关键转折点——改革开放、思想解放,此后三十年,正是中国学术界、人文思想界存续发展的三十年,其潮头之多变,红尘之汹涌,也正为此届学子所见证。
大家眼前一亮,提议不如做一套丛书,全面呈现被称作“新三届”的这一代学人。大概的想法是这样:这样一群人,藉恢复高考改变了命运,他们主要从事人文写作,而且坚持最初的选择,一直到现在,在各自领域有自己的成就和影响力,在人文道路上还在继续前行,而且做得很投入。“文化构成需要长时间的积累,要有长时间的沉淀,要有沉静的心态。因为后来有社会生活上的风风雨雨,经济上的冲击,包括整个文化娱乐化的背景,此种情况下,反倒突出这样一代学人对文化的坚守了。大家对自己做的事情是有一种情感在的。”
李辉建议选十位学者,贺圣遂决定选三十位,突出30年30部的主题。之后就是繁复的联系工作。“复旦大学出版社很有魄力,而且很耐心,整个编辑过程中也是慢工出细活,磨了两年,得以以现在的面貌出现,是能够体现这一代学者走过的路的。”李辉说。
应该说,学者自选集不并少见,但是,要求三十位人文学者从自己的三十年著述中,按编年体方式,每年选入一至两篇作品,以反映学者当时的思考和写作实况,借此呈现个人三十年的治学轨迹,汇合起来又是三十年人文学科发展的蔚然大观的自选集,《三十年集》是目前唯一的一部。
入选此套丛书的学人,有的可能是思想文化上的批判更敏锐,有的更愿意做学术上的研究和探讨,社会批判的色彩并不那么浓,但是,总体来说,他们保持了一种热爱人文学术的写作心态,以及对社会的关注,和历史责任感。
策划人尤其希望这套书对正在就读的大学生和研究生有所帮助。至少,可以了解这代学人如何选择各自研究的领域,如何拓展,拓展的内在联系等方面的内容。同时,每本书的前面都加有学者关于心路历程和治学、阅读过程的自述,足可以看出作品集的作者本身思想和情感的变化,学术的见解和学术的延续。每本书的后边还有一个大事记,对研究者来说比较有用。
由于种种原因,现在,学科专业的分类越来越细,应试教育的急功近利越演越烈,大学毕业生的就业情况日见艰难,大家不得不转向更为实用性的专业技能式的培训,所有这一切,“都使得某种整体性的东西正在丧失之中”,学者陈家琪所指的,是学问的整体性、文化的整体性、人生的整体性,是某种与人的尊严有关的学问追求。这个群体的这样一套书放在一起,也正是对一个正在逐步丧失“整体性”的社会的提醒。“这套书里的每一位人文写作者,虽然各自研究的领域不同,但是视野都是很宽阔的,对我们的研究现状,对如何培养一位人文知识分子,提供了参照系。”李辉说。
同时,这样的一套书,也是对这一代人的老师、五四时代培养起来的一批学者的致敬。“我们这一代人比较幸运,77年恢复高考后,遇到的很多老一辈的老师,都是民国教育传统、五四时代培养起来的一批人。”这一批学者到了四五十年代,都进入了学术的高峰,后来,文化被贬低,知识不值钱,很多先生都被打成了右派,比如,贾植芳先生还被打成胡风反革命分子。1979年恢复上课后,他们都恢复自己的教授的身份,他们把民国的教育传统和文化传统,通过对学生的教育,延续了下来。
“那时候没有教材,都是先生们口传心授。被冷落了很多年之后开始得到重用,他们是全身心对待新时代的学子。1978年,先生们一般都是70多岁了,用生命最后的闪光,照亮了这些学生——有的学人格,有的受学术的影响。”李辉认为,这一套书也是对这些老先生们的致敬和感恩。
如果要对77/78级的学子做一个精神特质的概括,李辉希望用“独立思考,有责任的写作”来概括这一代人整体的风貌。“这与他们的人文情怀、历史责任感是捆绑在一起,密不可分。”
对于什么是好书,这位文化人也有自己独到的判断:“十年二十年之后,出版社应该回过头看看,还有多少书依然留在读书人的阅读视野和记忆中,还有多少书拿出来还能印三千五千册。这才是对出版社的真正的评判体系。文化不能泛产业化。”
李辉还有一个殷殷的期望。他期待,“三十年集”成为一个概念。“如果这一套书的社会效应和经济效益都还可以、不亏本的话,还是建议三十年集坚持下去,比如,可以再选一部80、81、82届学人的三十年自选集。”因为,“从做学术的角度来说,如果20多岁开始从事学术研究,到5 0多岁,基本能定下学术成就的地位了;而从事人文写作的,也基本可以从事总结了。”也许,李辉心中所指,是中国当代学术思想史生生不息、一脉不绝的人文谱系。
正如学者陈思和在他的《脚步集》(《三十年集》中的一册)的前言中写下的一样:敝帚自珍,只因文字流淌着三十年自家生命激荡痕迹;献芹与道,但愿学术担当起读书人天下公器薪火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