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人撸猫记

    ■侯印国

    宋人的爱猫之情，在同时代文人墨客的作品中表现得尤为强烈，连黄庭坚、陆游这样的文豪大家，也都纷纷拜倒在狸奴的萌爪之下。宋人诗风从唐代的宏大叙事转向日常化和哲理化，诗人们生活中的爱猫便成了重要的吟咏对象。据统计，在《全宋诗》和《全宋词》中，“狸”“猫”这两个字总共出现591次，远远超过了唐代诗词中狸、猫的出现频次。

    山谷道人黄庭坚曾“买鱼穿柳聘衔蝉”。这只“衔蝉”不是黄庭坚养的第一只猫。他在《乞猫》诗里写道：“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瓮翻盆搅夜眠。”家中老猫去世以后，老鼠们又开始活跃起来，晚上翻盆进瓮，搅扰得人无法入眠。这一日，黄庭坚正好听说朋友家的母猫生了崽，“闻道狸奴将数子”，便想向友人“乞猫”。他用柳条穿了一串小鱼，兴冲冲地就去了。黄庭坚的这首诗写得诙谐有趣，宋人陈师道赞叹其诗句：“虽滑稽而可喜，千岁而下，读者如新。”

    如果说黄庭坚只是初级猫奴，“乞猫”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克制宅中的鼠患，那陆游则堪称宋代文人猫奴中的王者。在陆游的诗中，猫、狸两个字出现了整整30次。虽然陆游养猫的初衷也和绝大多数同时代的文人一样，是为了“尽护山房万卷书”，但过不多久，狸奴就成功俘获了这位大老爷的心，成了他乡间生活孤苦难耐时的精神慰藉。

    陆游小时候家里大概就有猫，据他在《老学庵笔记》中回忆，他的父亲陆宰就非常喜欢黄庭坚的《乞猫》诗。等到陆游“裹盐迎得小狸奴”以后，猫儿在陆游家中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天职，一天都没有闲着。以至于彼时家徒四壁，既没钱买鱼也没钱置办一张好毛毯的陆游，反而对小狸奴尽忠职守的表现深感惭愧，他在《赠猫》诗中写道：“惭愧家贫策勋薄，寒无毡坐食无鱼。”

    这位文豪还会因为家贫而心虚。在《赠粉鼻》一诗中，他怯怯地询问小狸奴：“问渠何似朱门里，日饱鱼飧睡锦茵？”粉鼻是陆游给猫儿取的名字。他那时大概觉得，要不是自己讨了它来，眼前的这只小粉鼻此时应该睡在大户人家华丽的锦茵之上，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而不会跟着自己过人类眼中的“苦日子”。

    不过，好在狸奴并不嫌弃陆游的窘境。在“僵卧孤村”的那些日子里，猫儿与他共守禅房，互为陪伴。陆游在《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中，留下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绝世名句，但多数人却不知道，陆游以此为题的诗同时写有两首，刚才这句出自第二首，在第一首中还有另一个绝妙好句，备受当代“铲屎官”的青睐，那就是“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宋代文人猫奴中，也不乏“猫前猫后”两副面孔的存在，比如南宋末年诗人刘克庄。刘克庄曾连写两首《诘猫》《责猫》，来抒发自己对家中衔蝉猫在其位却不谋其职的不满。他在《诘猫》中说：“古人养客乏车鱼，今汝何功客不如。饭有溪鳞眠有毯，忍教鼠啮案头书。”意思是，古人养门客，都不一定顿顿吃鱼，而我家的猫不仅能吃到溪鱼，睡觉也有毛毯，但它却丝毫不管家中老鼠纵横。《责猫》中更是威胁说年关将近，家里也不富裕，需要淘汰一些冗余之物，“岁暮贫家宜汰冗”，这件需要“汰冗”的“东西”，就是“首斑虚有含蝉相，尸素全无执鼠功”的猫了。

    不过，刘克庄的《诘猫》和《责猫》更多是在借自家猫的行径讽喻尸位素餐的南宋掌权者。类似的批评在古代与猫相关的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宋人《文苑英华》中所收的晚唐陈黯《木猫说》便是讽刺：“猫乃生育于农氏之室，及其子，已不甚怒鼠。盖得其母所杀鼠，食而食之，以为不搏而能食。不见捕鼠之时，故不知怒。又其子则疑与鼠同食于主人，意无害鼠之心，心与鼠类，反与鼠同为盗。”

    猫不捕鼠，在宋代是普遍情况，尤其是一些外形漂亮的宠物猫。在猫前，刘克庄虽然怨词颇多，但真到了猫走丢的时候，他反而对这只“饲养年深性已驯”的老衔蝉深感惋惜。虽然家里仍是“鼠行几案若无人”，但面对猫儿离家出走，刘克庄还是发出了“篱间薄荷堪谋醉，何必区区慕细鳞”的追问。园中的薄荷大约是特地为猫而种，猫儿却为何一定要为了顿顿吃鱼而离开我这贫寒之家呢？可以说，猫作为陪伴型宠物的精神价值和捕鼠的实用价值已经在宋人身上呈现出平分秋色的倾向。

    （《中国撸猫简史》中华书局202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