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
母亲在乡下独居的日子,如她晒在院里的被子一样,在阳光下蓬松舒展,裹着满院暖香。
时光如此细碎且悄然流淌,浑然不觉间,母亲已走过八十个春秋。她走路时,脚步是慢的,一步,一步,仿佛踩着岁月的刻痕前行,步伐中的迟缓与稳定,既背负着过往又像数着余下的光阴。
每次回家,母亲总在厨房忙活。厨房里,永远蒸腾着雾气,飘着熟悉的味道,暖暖的水汽模糊了窗棂,也模糊了母亲的身影。母亲在灶边的面板上揉面,面团在她粗糙的手掌下翻腾、滚动,双手的关节因年深日久地操劳而微微隆起变形。面粉也极调皮,总偷偷飞向母亲布满沟壑的脸庞,偶尔嵌进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里。每每看见我,她便抬起沾满面粉的手背擦擦汗,不留神又抹花了脸,露出笑容:“回来啦?馒头马上就好。”我心头一暖,默然无语,看着蒸汽中弥漫的模糊轮廓,如看一幅被时光晕染的旧画——画里不止有面香,更有她一生默默付出的温厚爱意。
母亲闲时爱侍弄花草。废旧的油桶、丢弃的奶粉罐、扔掉的饼干盒,她都会一一刷净,扎上气孔、衬上托盘,摆满了院墙平台。她提着喷壶,拎着小锄头,给花草们喂水、锄草。花叶在清水的滋养下,水珠滚落,绿意欣然,母亲脸上便漾开一圈笑纹,竟如孩子般天真起来。她一生如此,与一花一叶,一粥一饭,结着无比厚重的情谊。
母亲的小菜园是她心尖上的一方净土。她每日必去巡视,脚步踏过松软的土地,如同细数着每一寸光阴。菜畦间,她躬下身去,劈去茄子枝杈间多余的侧枝和弱枝,薅去茼蒿间的杂草,目光缓慢而仔细地抚过叶片,再轻缓地拨开泥土,寻找深藏着的害虫。她固执地不肯使用农药,每次发现害虫,便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指,费力地将其拈出,小心地置于小袋中带走。
每当炊烟升起来,袅袅娜娜,那就是母亲无声的表达。炊烟在暮色四合里向着天空温柔攀爬——日子原不过如此:在锅碗瓢盆的叮当里,在泥土菜叶的摩挲中。
(《西安晚报》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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