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升
石板巷是乡村的一种依托,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层面,皆然。
老家有条石板巷,东西向,斜坡上,一半盖了瓦,没盖瓦的部分,太阳直直地照进来,雨也飘滴下来,不过,墙很高,太阳只能照到墙头。雨是要来屋檐滴水,叫人感受线一样的水,是如何掺和清汤寡水一样的生活的。风拐弯抹角也要钻进来,磁石吸铁般引来一众人。石板巷的高光时刻,由风与阴凉拉开了序幕。
夏至后的晌午,长长的石板巷成了全湾人必到的乘凉处。讲究的妇人拿个折子扇或蒲扇,扇扇风,赶赶蚊蝇,倘若遇到汉子开玩笑到自己头上,也会用扇子代替手拍打那涎着脸的人。也有口无关拦者,一句话惹恼了人,发现危险,便赶紧起身,顾不上趿上拖鞋,赤着脚跑,被赶得燕子飞。
汉子们就省事多了,他们皮肉厚,钻林挂刺都不怕,连蚂蟥都叮不进,还怕人眼睛?他们整日与泥巴打交道,没啥讲究的,树荫下、田坑边、屋檐下、山沟里,到哪都可靠着憩息。山里石头、石板多,竹木多,石板当床,竹木为枕,安放一具疲惫的身躯,就如同转个背。汉子光着膀子,赤着脚,穿着大裤衩,来到石板巷,选个石板沿墙靠下,背贴墙皮,屁股坐在光光的石板上,一会儿全身的汗就干了。
一条石板巷,不分贫富贵贱,大家都可以来共享,这就是醇厚的乡情。
退休后我常回老家,那里早已物是人非。老一辈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泥泞道、老屋、石板巷都找不到踪影了。石板巷小巷成了鲜花带,有月季与芙蓉开着,依稀似故去的人绽开了笑容。小巷外建起篮球场和广场,还专门做了停车场供外出回家的人停车。
我最大的感触是,村庄的外延扩大了,内涵却不知何时被抽走。我走过昔日的月台,走过石板巷,总见到留守的老人在自家楼房前坐着,三五人一堆,拿眼神和笑意招我加入。我很乐意坐拢去,拉起家常。他们绷着的脸就松弛了,跟我讲起村庄过往,于是,小巷里外的人和事纷至沓来,让我重回童年,对家乡的情感又加了一分。
(《湖北日报》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