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艺术形象一再生发其独有魅力,这是今年10月14日我观看了北京人艺的《茶馆》后的强烈感受。
作为一名观众,我对一个文艺院团长期关注,吸引力无非来自以下几点:一是其有具体鲜明的院团管理理念;二是其有经典佳作,代代相传;三是其有拿得出手的专业艺术人才队伍。依我看,目前北京人艺大致都做到了。观众想看戏的目的也很简单很具体,有时甚至就是冲着某部戏某些演员的演出而去的。这一点,《茶馆》也基本做到了。
《茶馆》这出戏是在1958年首演的。根据老舍先生反复修改的剧本,经由焦菊隐和夏淳创造性地导演,这个版本的演出成就了北京人艺一批顶有名的好演员。1979年我刚从上戏毕业没几年,曾在电视上看到过转播这版舞台剧,留下深刻记忆的全是演员们的精彩表现:于是之扮演的王利发开场时满台生辉,职业性的两只手臂微微上抬,一副忠厚、勤劳的做派;黄宗洛扮演满人松二爷,见到人不断地用满族礼仪互相问好的动作;胡宗温扮演的穷家女儿被卖给太监为妾,出场时,观众先见到一只年轻小姑娘的手紧攥住门框不愿意进去,被拉得无奈才慢慢让观众见到了真人……这些人物出场时的艺术处理,细腻入微,曾在同行口碑中广为流传,至今难忘。其实,观众记得住的都是艺术细节。
1988年,北京人艺来沪,《茶馆》压台,我得以亲眼瞻仰前辈艺术家们的风采。郑榕老师在第三幕中那句“现在有了花生仁,可牙又没了……”的台词,英若诚的那一声“我办的那是一个大托拉斯”,“大、托、拉、斯”那几个英译汉字,讲得又夸张又土鳖的腔调,活脱脱是“这一个”人物说出来的。记得看戏回来,一段时间内我们剧团里大家都在学着模仿。
1999年后,我在京参加影视拍摄期间,慕名前去观看了林兆华导演的那一版《茶馆》。剧本与焦、夏本不同,采用了老舍先生的全本。从那个版本开始,由我的同辈演员们开始登场担纲主演,他们既有传承又有全新气质,舞美设计上斜歪的屋顶体现时局的摇摇欲坠,同样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这一版后,前辈艺术家们的演技依然在人们口中传颂,仿佛是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北京人艺的第二代演员于前辈艺术传承中,有学有创渐成气候,也让观众充满期待。
一晃25年过去。今年,北京人艺又是携五台大戏南下,参加第23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茶馆》打头。我看的是首演。这一回,《茶馆》的艺术处理和剧本又回到了焦菊隐导演当初的修订版,原汁原味地再现了焦、夏版的舞台魅力。也许是同行的缘故,观看的过程中,我心里一直感慨。两代演员同一个角色,在我的眼前与内心里交替浮现。这也是我自己的观剧史上一次有意思的丰富感受。
一段时间以来,话剧舞台上百花齐放,良莠不齐。有些戏剧舞台中看不到演员的表演功力,见到的只是活报剧式的块状形态,话赶话的急躁而缺失细腻深刻的表演内涵。这次北京人艺的《茶馆》给我们上了很好的一课,标志着戏剧舞台上经典艺术的回归,证明了经典艺术形象通过艺术传承而完成的第二代品牌的确立。
艺术创造与社会时尚风潮会互融互惠,互为影响,但真正能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留得下来的,当然是经过艰难攀登到达险峰峻岭的艺术经典。
(《新民晚报》11.6 奚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