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羽
牵挂吴梅村至少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了。这样的牵挂来自我对晚明和清初这段历史的兴趣,为这段历史花费了不少的功夫去阅读我所能见到的文字。虽然晚明史的著作已经很多了,但我最想提及的是三个人的文字,或者说是三个人对我的影响:一是郭沫若,一个是姚雪垠,还有一位是美国学者魏菲德。
还是在乡间读书的时候,喜欢的是郭沫若的文字。他的《甲申三百年祭》虽然已经过去八十年了,但是整篇文字所透出的气度和器局,尤其对晚明政局的条分缕析,非常让我着迷,他所引用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让我对明末清初著名诗人吴梅村(吴伟业,号梅村)产生了至深的印象。
姚雪垠的《李自成》给在偏僻农村无书可读的我们弟兄几个带来了不少精神上的享受,尤其是小说所透露出的种种关于晚明的信息使我对这一段历史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小说中关于卢象升和杨廷麟的描述,虽然后来知道多来自吴梅村的《临江参军》,但小说却让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苍凉悲壮。
美国学者魏菲德的《洪业:清朝开国史》,应该算是关于明末和清初的一部令人充满敬意的史学力作。对于这本书,我反复研读,细心揣摩,每每惊叹于一个外国学者怎会掌握如此广泛宏富的资料?对易代之际所谓知识分子的微妙心态的体察,怎会是如此准确精当?面对这样一个太平洋彼岸的学者,尊重之外,是我对吴梅村所处时代更多的联想和耐心的体味。
能不能客观地用开放宏阔的视野、尊重理解的心绪、平实质朴的语言,尽可能接近地走进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群体?了解他们地老天荒的苦闷?烛照他们空前绝后的才情?理解他们患得患失的犹豫?亲近那个时代我们的先人们所遭遇的艰难悲苦和心灵煎熬?我以自己的虔诚和心智来竭尽所能,试图走进吴梅村和他所处的那个破碎动荡的巨变时代。
走进明末时代,也许有人说可以选择明末四公子,更有人趋之若鹜地去描画“秦淮八艳”,甚至也会有人去写钱谦益,更有人会去为马士英、阮大铖等人招魂。但是想来想去,我觉得吴梅村这样的人物,是我们走进这一段历史所无法回避和绕过的一个内容丰富的独特存在,值得为之歌哭、为之悲喜的一位真实纯粹的读书人,一位真正的诗人!
在山河破碎、天覆地翻的时候,真正的砥柱中流有很多是读书人,他们慷慨赴死,他们启蒙民智,他们投笔从戎,他们纵横捭阖。吴梅村可能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没有像史可法、夏允彝、杨廷麟等人为国死难,但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记录了整个时代的风云变幻,从而成就了自己复杂痛苦也丰富卓异的人生。
我埋头于吴梅村的文字,当然也包括许多研究吴梅村的多不胜举的研究成果。
吴梅村临死之前说:“我一生遭际,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境不尝辛苦,实为天下大苦人。”痛哉斯言!病重弥留之际的吴梅村有一首词:“吾病难将医药治,耿耿胸中热血。待洒向、西风残月。剖却心肝今置地,问华佗、解我肠千结。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苟活。”“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真是悲感万端,无限凄凉。
“秋水精神香雪句,西昆幽思杜陵愁”,是一个皇帝诗人对吴梅村的评价,虽然不甚贴切,倒也反映出我对吴梅村的一种穿越绵密浩淼的血泪文字之后的无限感慨。
(《人事完缺:吴梅村传》 团结出版社202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