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故人

    ■夏江川

    有人问我是哪里人的时候，回答起来有点复杂。我在苏中长大，然而，青壮年时期却在西藏度过三十余年时光，其中在色尼镇待的时间最久，应该算半个西藏人，我在藏北的友人也是最多的。

    我和何医生，初次相遇是在单身汉除夕团年会。那时，虽然物质匮乏，大家还是愉快凑齐了“份子钱”，就图除夕夜的一份快活和热闹。土坯屋外寒风发出尖厉的叫声，风雪吹打屋顶的铁皮“噼里啪啦”地响，屋内火炉里的牛粪火呼呼上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互相敬酒，何医生介绍自己是县医院大夫，四川泸州医学院分配来的。那夜，我们几个异乡客，离乡人，喝酒、打牌、谈笑聊天，慰藉彼此的思乡之情，我与何医生也一如他乡遇故知，酒逢知己千杯少，成为朋友。

    何医生是医院的骨干，在小镇很有名气。有一年，我患了自发性气胸，送到医院时，已经神志不清，气急明显，呼吸浅快，十分危险。何医生快速视、听、叩、触检查，结合X片影像学表现，立即在我胸腔置管闭式引流。随着气流从引流瓶内冒出，我气胸症状逐步缓解。何医生在紧急关头救了我一命。

    一次，我感冒发热去医院，发现正在等病人上门的何医生专心念诵一长串用线连起来的卡片，卡片正面写着汉字，反面是英语。闲聊中，我得知他的考研计划。他说，在这里，医生短缺，越是接触到疑难杂症，越觉得自己有深造的必要。那天，何医生说了许多心里话，让我不要随波逐流，眼光放长远点，趁年轻多学点东西。

    后来，我常去他的宿舍串门。在他的影响下，我渐渐喜欢看书写作。每当夜幕降临，就点亮蜡烛，翻开书，沉浸在字里行间。那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如同希望的火种，使我的生活变得充盈起来。

    日子就这样眨眼而过，几年后，何医生如愿考上医学院研究生，我前往长途汽车站送他。就在开车前的一分钟，何医生忽然挥手示意，我跑近车门，何医生递下用白布袋装的一物，沉甸甸的。

    车开远后，我才发现，这是他的爱物：一本英汉大辞典。藏北故人的心意，皆在其中了。

    （《扬子晚报》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