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辉
自从盖了平房,我家就经常在房顶上开展各种生产活动和家庭活动。
生产活动自不必说,主要是晾晒各种农作物。夏天的小麦、豆角,秋天的玉米、棉花、芝麻、花生……都在房顶上完成它们最后的干燥过程,才被收藏。至于家庭活动,主要和秋天、月亮有关。我们在房顶上,像白天庄稼晒太阳一样,能“晒”到晚上的月亮。
房顶上的月亮最圆,我和妹妹都这样认为。站在院子里,虽然也能看到月亮,但总被大枣树的枝丫分割,就算从枝叶间勉强看到月亮,总不那么痛快,“晒”到的月光也总不那么满足。而房顶上的月亮,没有遮挡,晒的是一整个月亮。往往是父亲、母亲一天的农活结束,我和妹妹相继做完作业,一起吃过晚饭,我们就把席子、被褥抱上平房。在那块没有枣树遮挡的地方铺好、躺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等月亮升起来。
最初,月亮从东边出来的时候,还没有房顶高,很大,妹妹说像洗脸盆那么大。月光淡淡,一片柔和地照着墙壁;要是躺着的话,还“晒”不到月亮呢。这时候,站在平房边上四处看,村子里的黑色还不那么浓,像高明的画家用淡墨晕染过,只看见一户户房子和树的轮廓。我和妹妹就这么躺着,听着四周虫鸣,说着话,等月亮升起来。不久,月亮就高过平房,变白,也变小了,妹妹说像盘子那么大。
月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白天的各种芜杂一点点褪色、消失。我和妹妹伸展四肢,蹬开被子,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之下。我们不停地翻身,好让月亮晒得更均匀。这时候,内心的喜悦欢乐总是不由自主地生长出来,仿佛晒在身上的月光不仅是月光,还是某种神秘的喜悦素,让人情不自禁、发自内心地舒爽。这时候,我和妹妹总是忍不住一边胡乱伸胳膊蹬腿一边唱歌,大约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们此时的喜悦吧。
有时候,父亲会下房拿一根杆子,打几个枣子给我们吃。明明站起来伸手可及的枣树枝边也结枣,可早早就被我和妹妹吃了。有好几次,我暗下决心一定不摘低处的枣子,这样秋天晚上晒月亮的时候,躺在枣树枝下,一伸手就能够到枣子吃,多美!可惜,低处的枣子每年都早早被我们吃了,没有一年躺着就能摘到树上的枣子。
有时,躺着胡乱蹬腿和唱歌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喜悦,妹妹就会一骨碌爬起来,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等到我们的歌唱完、妹妹的舞跳罢,月亮升得更高,也更小更白了。我们就看着月亮,谁都不说话。月亮上有兔子和嫦娥吗?老师说没有。要是有,谁给嫦娥做饭,谁给兔子拔草?嫦娥上过学吗?她的爸爸妈妈在哪?兔子有没有兔笼?
月亮越升越高,越小也越白,月光也越来越浓。不知不觉,我们都睡着了。这时候有人如果起来,四顾晒着月亮的村庄,一定是镀了一层银的。每年八月十五,全家在房顶上吃月饼,我们晒的月光就会多一份香甜。那味道存在记忆里,一旦触动便会激活,穿过漫漫光阴,直到今天。
(《西安晚报》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