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春天的水边,总是景致旖旎,泥暖草生,万物吐故纳新,气象变化莫测。一条大河边的清明,正是从河边风景开始的。
我见过一条北方的大河:当天气日渐晴朗,风和景明,河水便哗哗地在天光云影中洇润开来。一只大鸟在河的上空飞过,发出激越的号鸣。河边的人们踏青赏春,花与树光影交叠。远远地望去,还有一支扫墓兼踏青、春游的队伍正回城来……这条大河,河床不算宽阔,但水量丰富,水面上舟楫往来,两岸商铺林立。街衢上似有豆花和胡辣汤的气息,让人鼻息颤动,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还有那些穿布衣的,游走在河的两岸。真的如《东京梦华录》里所说:“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树之下,或园囿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亭,抵暮而归。各携枣、炊饼、黄胖、掉刀、名花、异果、山亭、戏具、鸭卵、鸡雏,谓之‘门外土仪’。轿子即以杨柳杂花装簇顶上,四垂遮映。自此三日,皆出城上坟。”
这样的景致,正是《清明上河图》。那河水是诗,那是小人物的大河。
南方也有一条大河。《扬州画舫录》里,也正是清明前后,主人带家厨出绿杨城郭踏青。瘦西湖上,“画舫在前,酒船在后,橹篙相应,放乎中流。传餐有声,炊烟渐上……谓之行庖。”在江南温柔的风景里,大河边梨花如雪,扫墓踏青的人们倦了、累了,便会寻一条船,跺跺脚上的春泥,坐在船上品几道小菜。
江南多水,大河两岸,山阴道旁,小桥凉亭、田畴农舍,相映成画。我更爱这江南的大河。我曾特意在清明时节去走过那些山阴道——此时荠菜已老,寂寞地开着花;树上梅子,正半生半熟;古道上一片寂静,曾经的车马喧哗,早已化作一片远去的山背。有人正站在山阴道上,隔着山石流泉,向林木深处的几座青冢,遥遥作揖。
梨花风起正清明,每年这个时候,我就十分怀念我的外婆。
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外婆常对我说,要不是遭了贼,家里的金戒指、金手镯还有好几副呢,现在她手上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可外婆又笑着说:“还好,后来家里有了你。”外婆过世后,葬在老家乡下,就在江南一条大河的高岸上。
在我眼里,外婆就像一条大河。她在世时的光阴就如一湾碧绿春水,舟来船往,四通八达,滋养万物。我忽然明白,为何我们总爱在大河边怀念故人。
(《羊城晚报》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