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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11月19日 星期六

    半日的游程

    《 文摘报 》( 2022年11月19日   07 版)

        ■郁达夫

        去年有一天秋晴的午后,我因为天气实在好不过,所以就搁下了当时正在赶着写的一个短篇小说,从湖上坐汽车驰上了江干。在儿时习熟的海月桥花牌楼等处闲走了一阵,看看青天,看看江岸,觉得一个人有点寂寞起来了,索性就朝西直上,一口气便走到了二十几年前曾在那里度过半年学生生活的之江大学的山中。

        一路上走着看着,又微微地叹着,自山的脚下,走上中腰,我竟费去了三十来分钟的时刻。半山里是一排教员的住宅,我的此来,原因是在湖上在江干孤独得怕了,想来找一位既是同乡,又是同学,而自美国回来之后就在这母校里服务的胡君。    

        两个人本来是上下年纪的小学同学,虽然在这二十几年中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或当暑假,或在异乡,偶尔遇着的时候,却也有一段不能自已的柔情。    

        “哦!真难得!你是几时上杭州来的?”他惊笑着问我。

        “来了已经多日了,我因为想静静地写一点东西,所以朋友们都还没有去看过。今天实在天气太好了,在家里坐不住,因而一口气就跑到了这里。”

        “好极!好极!我也正在打算出去走走,就同你一道上溪口去吃茶去吧,沿钱塘江到溪口去的一路的风景,实在是不错!”

        沿溪入谷,在风和日暖,山近天高的田塍道上,二人慢慢地走着,谈着,走到九溪十八涧的口上的时候,太阳已经斜到了去山不过丈来高的地位了。在溪房的石条上坐落,等茶庄里的老翁去起茶煮水的中间,向青翠还像初春似的四山一看,我的心坎里不知怎么,竟充满了一股说不出的飒爽的清气。

        等老翁将一壶茶搬来,也在我们边上的石条上坐下,和我们攀谈了几句之后,我才开始问他:    

        “久住在这样寂静的山中,山前山后,一个人也没有得看见,你们倒也不觉得怕么?”

        “怕啥东西?我们又没有龙连(钱),强盗绑匪难道肯到孤老院里来讨饭吃的么?并且春二三月,这里的游客,一天也有好几千。冷清的,就只不过这几个月。”    

        我们一面喝着清茶,一面品味着这阴森得同太古似的山中的寂静,不知不觉,竟把摆在桌上的四碟糕点都吃完了,老翁看了我们的食欲旺盛,就又推荐他们自造的西湖藕粉和桂花糖说:

        “我们的食品,非但在本省有好口碑,就是外省,也常有信来邮购的,两位先生冲一碗尝尝如何?”

        大约是山中的清气,和十几里路步行的结果吧,那一碗看起来似鼻涕,吃起来似泥沙的藕粉,竟使我们嚼出了一种意外的鲜味。等那壶龙井芽茶,冲得已无茶味,而我身边带着的一包香烟也只剩了两支的时节,觉得今天是行得特别快的那轮秋日,早就在西面的峰旁躲去了。谷里虽掩下了一天阴影,而对面东首的山头,还映得金黄浅碧,似乎是山灵在预备去赴夜宴而铺陈着浓妆的样子。我昂起了头,正在赏玩着这一幅以青天为背景的夕照的秋山,忽听见耳旁的老翁以富有抑扬的杭州土音计算着账说:

        “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

        我真觉得这一串话是有诗意极了,就回头来叫了一声说:    

        “老先生!你是在对课呢?还是在作诗?”

        他倒惊了起来,张圆了两眼呆视着问我:

        “先生你说啥话语?”

        “我说,你不是在对课么?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涧,你不是对上了‘一茶四碟,二粉五千文’了么?”

        说到了这里,他才摇动着胡子,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我们也一道笑了。付账起身,向右走上了去理安寺的那条石砌小路,我们俩在山嘴将转弯的时候,三人的呵呵呵呵的大笑的余音,似乎还在那寂静的山腰,寂静的溪口,作不绝如缕的回响。

        (《屐痕处处》 北京出版社202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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