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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2年11月19日 星期六

    贫寒日子里让人向往的聚会

    《 文摘报 》( 2022年11月19日   07 版)

        ■肖复兴

        如今,洋桥在十号线地铁有一站,已经属于三环内的市区。以前,这里是一片农田。为什么地名叫洋桥?因为此地有一个村子叫马家堡村,清末西风东渐,建起北京的铁路,最早的火车站就在这里,附近的凉水河上自然也得建起能通火车的水泥桥梁,便把这块地方取名叫了洋桥。

        这个有点儿维新味儿的地名,透露这样一些信息,便是如果火车站真的在这里长久待下去,便会带动周围明显的变化,所谓火车一响,黄金万两。现代化标志的火车,肯定会让这一片乡村逐渐向现代化迈进。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据说是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慈禧太后逃离北京,从皇宫跑到这里坐火车;而后坐火车返回北京,还得从这里下车,再坐轿子回金銮殿,一路颠簸太远,才将火车站很快从这里移至前门。这里原来是乡村,徒留下一个洋桥这样维新的地名,还有老站台的一块水泥高台。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铁道兵在北京修建地铁后,集体转业留在北京,在这片农田建立起他们的住所,取名叫地铁宿舍,从此这里开始了从乡村到城市化的进程。如果看这一个多世纪北京城市的变化,洋桥是一个活标本,慈禧太后上下火车的一截老站台遗迹还在。1975年下半年到1983年初,我从前门搬家在这里住了近八年的时间,图的是这里的房间宽敞一些,而且,每户有一个独立的小院。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在小院里种了西红柿、扁豆、丝瓜、苦瓜好些蔬菜,自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做饭也在小院里。朋友到家里聚会,是我大显厨艺的机会,小院里,便会烟火缭绕,菜香扑鼻。那时,兜里货币不足,不会到餐馆去,只能在家里乐呵。艰苦的条件和环境,常能练就非凡的手艺。那时,在北京吃西餐,只有到动物园边上的莫斯科餐厅,谁有那么多钱去那里?我拿手做的西餐,便常被朋友们津津乐道。说来大言不惭,说是西餐,只会两样,一是沙拉,二是烤苹果。

        沙拉,主要靠沙拉酱,它是主角。其他要拌的东西可以丰简随意,只要有土豆、胡萝卜、黄瓜、香肠就行,如果再有苹果就更好了。这几样,都不难找到。沙拉酱,那时买不到,做沙拉酱,是为首要,最考验这道凉菜的功夫。事过四十多年,我已经忘记,做沙拉酱是我自己的独创,还是跟谁学得的高招儿了。要用鸡蛋黄(最好是鸭蛋黄),不要蛋清,然后用滚开的热油一边浇在蛋黄上,一边不停地搅拌,便搅拌成了我的沙拉酱。有了它,沙拉就齐活了。   

        烤苹果,我是师出有门。在北大荒插队,回北京探亲,在哈尔滨转火车时,曾经慕名到中央大道的梅林西餐厅吃过一次西餐,最早这是家流亡到哈尔滨的老毛子开的西餐厅,烤苹果是地道的俄罗斯风味的西餐。多年之后,我到莫斯科专门吃烤苹果,味道还真的和梅林做的非常相似。要用国光苹果,因为果肉紧密而脆,挖掉一些内心的果肉,浇上红葡萄酒和奶油或芝士,放进烤箱,直至烤熟。家里没有奶油和芝士,有葡萄酒就行,架在篦子上,在煤火炉上烤这道苹果,关键是不能烤煳。虽然做法简单,照样芳香四溢。很多朋友是第一次吃,都觉得新鲜,叫好声迭起,让我特别有成就感,满足了卑微的自尊心。

        1978年春节,我结婚也是在这里的小屋,没有任何仪式的婚礼,只是把几位朋友请到家里聚会了一次,我依然做了这两道拿手菜,外加了一瓶味美思酒。这种酒,是在葡萄酒里加进了一些中草药,味道独特。    

        最难忘的一次聚会,是1982年夏天,我大学毕业,专程回北大荒一趟,重返我曾经插队的大兴岛二队。因我是第一个返城后回北大荒的知青,队上的老乡非常热情,特地杀了一头猪,豪情款待。酒酣耳热之际,找来一个台式录音机,每一位老乡对着录音机说了几句话,让我带回北京给朋友们听。回到北京,请朋友来我家,还是在这间小屋,还是在这座小院,还是做了我拿手的这两道菜,就着从北大荒带回来的六十度的北大荒酒,听着从北大荒带回来的这盘磁带的录音,酒喝多,话说多,直到深夜依依不舍散去。送大家走出小院,望着他们骑着自行车迤逦远去的背影,真的很难忘。那一夜,星星很亮,很密,奶黄色的月亮,如一轮明晃晃的纸灯笼,高悬瓦蓝色的夜空,是我在洋桥住过的近八年时光最难忘的夜晚。

        前些日子读梁晓声的长篇小说《人世间》,里面也提到了聚会。小说从1972年逐年次第写到2016年,他们的聚会便也从1972年到2016年。这中间四十年来每年大年初三,在小说主人公周秉义家破旧低矮土坯房的聚会中,彰显普通百姓赖以支撑贫苦生活相濡以沫的友情,让人如此心动。快到小说的结尾,2015年大年初三周家的聚会,没有了原先的风光。尽管周秉昆已经搬进了新楼,不再是贫民窟的土坯房。曾经亲密无间的那些朋友发生了变化,有的死亡,有的疏远,有的隔膜,下一代更是各忙各的,不再稀罕旧日曾经梦一般的聚会。来的有限的人们,在丰盛的年饭面前,一个说自己这高,一个说自己那高,得节食,得减肥,让聚会变得寡趣少味,曾经在贫寒日子里那样让人向往的聚会,无可奈何地和小说一起走到了尾声。

        我想起在洋桥我家小屋的聚会。1975年到1983年,将近八年时间的聚会,也到此画上了句号,比周家四十年的聚会要短得多。

        (《肖复兴散文》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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