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梵高”

    山西太原，一栋公寓9楼的房间内，即将44岁的张俊莉正在画画。她躺在床上，双手蜷缩变形，体重仅40多斤，四肢细弱如竿，全身85%的关节不能活动……婴儿一样柔弱的身体下，是比钢铁还钢的精神支柱。8岁起就瘫痪在床，36年中，张俊莉躺着自学追梦，识字读书，写作绘画，书写存在之意义，画出生命之星辰。

    1984年冬天，刚上小学的张俊莉确诊患上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病至今病因不明，一旦控制不好，关节就会僵硬变形，最终全身瘫痪。没人能解释，一个6岁的小女孩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仅仅两年，张俊莉连穿衣吃饭都无法自理，“疾病影响了身体发育，几件儿时的毛衣一直穿到30多岁。”她说，一家人搬进楼房，几乎与外界隔绝，甚至无法再透过窗户感知冬日的枯枝换上春日的新绿。9岁起，父母就成了张俊莉的双腿，她永远失去了进校园学习的机会，甚至连拥抱一下父母的权利也没有了。

    人生多苦涩，人就多顽强。虽然疼痛折磨得难以入眠，但张俊莉的画家梦始终没有凋谢。“我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活着最辛苦的方式不是给他干不完的活儿，而是让他无所事事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告诉父亲，她要画画。

    在一个比A4纸略大的文件夹做成画板上，张俊莉尽情涂鸦，画各种尖下巴、留着长发或短发的“瓜子脸美女”，给她们画上自己渴望的漂亮衣服。画画让她暂时忘记病痛，不再觉得孤独。

    但随着年龄增长，恐惧与纠结不可避免地到来了。她开始担忧未来，痛苦地思索“我为何存在”。在寂静的夜里，有时会有两个张俊莉在对话。一个说，你看你哦，这么大了，除了依赖父母，什么也没有。另一个说，你有爸爸妈妈的爱，怎么能说你一无所有呢？“难道我只能拖累家人吗？”张俊莉一次次在心底问自己。

    “一切幸运都并非没有烦恼，而一切厄运也绝非没有希望（哲学家培根）”——张俊莉就是在烦恼中发现幸福，在逆境中追逐希望。1994年新年刚过，她的漫画第一次出现在《科幻大王》上，这让她兴奋不已。1995年6月，她创作的漫画故事发表，17岁收到人生第一笔稿费——800元钱，相当于那时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她终于实现让妈妈为自己骄傲一次的愿望。

    和画画一样，书本是张俊莉治疗孤独和病痛的镇静剂。她像书虫一样啃噬一切读物，侧躺着抬高上半身，用左手压着看书。久而久之，背部臀部长出厚厚的骨痂，左手大拇指压变了形，指甲往里勾着。有了笔记本电脑，她用蜷缩的双手夹着两支筷子（后来是用糖葫芦棒）敲击键盘，学会了打字。

    画画让张俊莉放飞梦想，读书为画画注入灵感。8年时间，她先后创作了4部网络小说，近100万字，其中一部签约小说网站。她还完成了自传，第5部小说已经写了12万字。哪怕这些书稿从没有出版，也丝毫不影响她创作的热情。这些年，她逐渐想明白，不再顾影自怜地纠结自己为什么存在，而是更看重如何存在。

    亲友外出发给她风景照，她挑喜欢的在画板上旅行。在一幅画茶卡盐湖画中，湖水湛蓝如镜，一个小女孩纵情奔跑，湖面倒映着她的身影。“这幅画叫‘心之所向’，那个小女孩就是我自己。”张俊莉说，“我有勇气追逐梦想，在迷茫中找到了生活方向，我的存在有意义。”只要梦想不碎，心就不会死。是种子，总会萌发。

    张俊莉，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当敷衍、倦怠、犹豫变成一种传染病，她却用她那双握笔都困难的手打碎枷锁，诠释应如何存在。

    （《新华每日电讯》6.7 吕梦琦 李紫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