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琪
北风一起,北京人要支起火锅了。
小时候,家里就有一口吃涮肉的大铜锅,底下放炭处有个小门儿,加炭一关,烟灰就从锅中间的烟囱飘出去了。如今,电火锅成了主流,这口锅早已不知流落何方,但它却占据我对冬天最深的回忆。
那时的冬日周末,全家人会坐在一起涮锅。数尺见方的桌边满满围坐,那口大铜锅就放在中间,徐徐冒着热气。20世纪90年代初期,北京很多人家还在烧蜂窝煤过冬,因此也有专门卖炭的地方。去买炭时,就连同羊肉片、芝麻酱一并买回了。炭是要提前烧好的,少则七八块,多则十几块,燃着火星就往锅底下添。炭火烧锅,不温不火,水总是将沸不沸,吐着微弱的气泡。吃炭火涮锅是急不得的,经常等到冻羊肉片化了一半,菜窖里搬出的大白菜挂上一层水汽时,才开始下锅。
家常的菜就是那么几样:大白菜、冻豆腐、粉丝,还有奶奶亲手腌的酸菜。因为时不时就要往锅里添一次炭,所以总被打乱节奏,吃一次涮锅,炭比肉下得快。小孩子是熬不住的,垫上几口就跑去玩了。那时不理解,为什么大人们一顿午饭可以吃上三个小时?几十年前,时光总是过得很慢,就像那口永远不着急沸腾的铜锅,水不开,饭就永远吃不完。
一年冬天,街巷里突然多了不少收铜锅的人,别人家的锅都陆续卖了,我家的铜锅也要卖掉了。爷爷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半扇羊,说是一家人再最后吃一次涮肉。
最后的一次炭火涮锅颇为坎坷。那半扇冻得瓷实的羊需要自己拆分,为了吃这顿锅,羊肉提前一天就要在厨房的暖气片旁化冻,拆解羊骨亦大费周折。那天的炭也不知怎么了,就是提不起热情,烧不了一会儿就冷下来。冷了就再续,专门有人用扇子扇着,再加废纸助燃,都不大顶用。不知谁叹了口气说:“这锅是真不行了,明天就卖了吧。”
再后来,我们都从老房子搬走了,电火锅也换了一口又一口。冬天依旧吃涮锅,食材多了牛肉丸、虾滑等,羊肉片反而不起眼了。火锅店也有使用铜锅的,但下面却放着电磁炉,想烧炭火,恐怕是要“千金买炭”了。
我时常怀念儿时那只炉口有缺的铜锅,怕是遍寻京城也不能再见。它的时代过去了,成了胶卷底片里的纪念。
(《北京日报》2021.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