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诗人胡续冬因病逝世,终年47岁。老友回忆与他相处的快活,学生怀念在他办公室读诗的享受。看过他影评和书籍的读者也惦记他。青年诗人杜绿绿曾形容:“所有人谈起他的时候都是一脸笑容,很快乐的样子。”就连他的葬礼也没有播放哀乐,一群人围着,唱情绪昂扬的“啊朋友再见”。
胡续冬的文字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他写诗多用市井意象,方言也是常客。呈现底层人的压力和悲凉,他写“张三砸锅,李四卖血……只有俺/尿尿都尿在中关村大街”。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苏奎曾用“搞一场彻底的语言实验”打比方:“胡续冬诗歌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充满了游戏化与狂欢性的语言表述,他在创作的实践中探究诗歌中的语言到底可以放纵到什么地步。”
在胡续冬的文学“乐园”里,最多的游客是专栏读者。顶着诗人头衔的胡续冬,最受好评、传播最广的不是诗集,而是2003下半年到2005年,他在巴西游历的见闻集《去他的巴西》。
2003年的巴西,还没办2014年的世界杯、2016年的奥运会。雨林、足球、桑巴是当时大多数中国人对那个遥远国度的全部印象。胡续冬在巴西客居一年半,以报纸专栏的方式,每周四篇,带着中国读者游览巴西。他用机智诙谐的文字描绘了一个生动欢腾的世界。北大西葡语系的青年教师樊星在巴西读博期间也会翻阅这些文章,在她看来“学术派思想很难看透巴西这样一个大众艺术发达、底层智慧盛行的地方”。学术理论的气息太浓时,就需要“胡老师草根味的巴西冲淡一下。”
除了诗人和作家的头衔,胡续冬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北京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副教授。他的课多为选修,然而从本科生的公选大课到研究生的小班研讨,胡续冬的课堂从来都是爆满。这位老师讲课别具风格。课堂上,主角是学生。在“现代主义以来的世界诗歌研究”这门课上,胡续冬会列出世界各国的诗人名单,让学生认领心仪的诗人去进行讲解。学生站在主讲台中央,胡续冬成为课程助理,负责开场、串场,点评补充和总结。同学们在课上翻译的诗歌集合成纪念册,胡续冬在前言写下“每周二,我们都在火星读诗”。
对人的率真和纯粹,他一直未变。他在校园里弹着吉他唱歌,在学校开大型诗会,和朋友办画展,把作品挂在北大的柿子林里。他还和同学给学校保卫处的保安开夜校授课,日后胡续冬们和校方起了冲突,保安们还倒戈掩护这群小老师。这种自由、率真的生活方式与行为准则,胡续冬一直保持到他的中年,有媒体说他“代表了北大校园文化的一段历史”。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吴飞把好友比作“上个世纪的化石”,“提到胡续冬,我就会想起我们九十年代在北大的那段日子。”
后来,胡续冬的女儿刀刀出世,他的“游乐场”里又多了位可爱灵动的姑娘。在给女儿的诗《天机》里,胡续冬写道:“那是某个年少的我,/吸溜吸溜地喝稀饭,/遍地吐痰,从楼上倒垃圾……我们自以为把自己掩埋得很彻底,/没有料到太史公一般的DNA/在下一代身上泄露了天机。/女儿,爸爸身上已被切除的暴戾/对不起你眼中的奶与蜜。”
在北大校园里,胡续冬常常牵着女儿的手去未名湖边喂猫。他会陪女儿蹲在草丛边,摇动手中盛满猫粮的饼干罐子,等猫探出头。吴飞这样形容好友:“有了女儿后的胡子变了,变的是他关心的具体问题、具体生活领域,但是他对事情、对人的率真和纯粹,一直没有变。”作为北大教师的胡续冬,不关心发表,不关心职称,不关心收入。他过的是纯粹的北大生活。吴飞说,直到去世,胡续冬的职称还只是副教授:“但胡子不在意,从没有听他说起过。”
(《中国青年报》9.1 卢思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