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太超前了,他对“真”“善”的追求超过了对“美”的追求,而以撼人心魄为诗的第一要务,这也是他在活着的时候诗名不盛的原因所在。杜甫实际是写出了与一般的诗家完全相反的诗,普通诗家是赋比兴为主,情感讲究的是含蓄不露,甚至如南宋诗评家严羽所云,“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以蕴藉高华为美;杜甫把这一传统尽行颠倒过来,他让赋比兴只起到装潢的作用,而第一次让心理刻画成了诗的主体担当。
杜甫之包罗万汇,又不止于艺术风格上的“具范兼镕”,杜甫佳胜独得之处,还在于他的无事无物不可入诗,人间琐屑之事,能以赋笔铺叙,在平常中见挚情,在平淡中见奇崛。在杜甫以前,唐诗的主流是仙、禅,诗的根本旨趣在超脱人世,杜诗却直承国风、《古诗十九首》、汉乐府之遗,立足这片苦难的土地上,写出普通人的悲欢。他的诗是“修辞立其诚”的典范。
写乱世生命的卑微、患难中的真情、乡野间质朴的友谊,平易晓畅,明白如话,偏又动摇人心,催人涕下。杜甫写作时甚至不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这样的俗语,却让人只觉其真,不觉其俗。他以深沉的爱、绝大的才力,把俗语写得那么雅,把平淡的生活写得那样富有诗意。
(《今晚报》8.12 徐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