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断了电”的心理咨询师

    朱铭骏低头看了一眼放在床尾的电子钟，9点差10分。距离前来做心理咨询的客户的到来还有10分钟，他母亲帮他把自己的身体侧躺——出于一名心理咨询师对于专业性的考虑，朱铭骏坚持要以这样的方式和客户“面对面”。母亲扶着他的腰用力往上翻，朱铭骏全身剧烈地抽搐着，呼吸机的管道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呼呼”声。每一次翻身后，朱铭骏都需要10分钟的时间“缓一缓”。

    敲门声响起来，一对母女出现在门口。女儿吴娅读初三，患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妈妈送女儿来做心理咨询，是想让朱铭骏劝说已经辍学2个月的女儿回到学校。吴娅性格内向，咨询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朱铭骏在说话。他有时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几秒才又续上。“没气了，”朱铭骏解释道，“我一旦说很多话，呼吸机会跟不上我的气流。”房间里，呼吸机“滴——滴——滴”的声音从未间断。

    朱铭骏无法自主呼吸，也无法自主吃饭、洗澡或者大小便。他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只限于头部。在朱铭骏的脊柱脊髓CT影像中，上颈髓的第一节，也就是小脑下面一点的地方有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这是在2013年7月9日的一次进校园的消防演练中，他意外地从2米高的双杠摔下后，脖颈处摔断造成的。这个小黑点，让朱铭骏的身体“断了电”。“只要这里能接上，我就能立刻站起来，就和正常人一样了。”朱铭骏解释，人的脊髓就像是一根电线，而脊髓损伤就像电线里的线丝断裂一样，断电的位置越高，截瘫的程度就越严重，朱铭骏受伤的位置在脊髓的最高处。当下，脊髓损伤再生修复仍然是现代医学尚未解决的难题。

    在高位截瘫的初期，朱铭骏加了七八个截瘫病人群，这些群非常活跃，24小时都有人在聊天，但话题却永远只是抱怨人生。朱铭骏看到这些，心里觉得烦躁。他想要有意义地活着。2018年，朱铭骏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开始在家里营业。两年多的执业时间里，他意识到这或许是最适合自己的工作，“别的我根本也做不了，”朱铭骏说，“一个只要求脑子和嘴能动的工作还有什么？”

    他做心理咨询的价格是每小时199元，在心理咨询行业中，这是一个中等偏低的价格。他把自己的客户群定位在青少年群体。“我觉得成年人很固执，”朱铭骏前期尝试给成年人咨询的效果都不是太好，因为人生阅历的缺乏，他很难改变成年人的想法，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青少年这个阶段的问题，是我自己经历过的。”

    朱铭骏的父亲是个严厉而不善言辞的人，酒后，他才忍不住承认，这几年儿子的状态超过了他的预期，“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他能开导开导小孩子算是没有辜负国家！”

    今年1月15日，朱铭骏在B站上传了自己录制的第一个视频《一个高位截瘫七年半的消防员自录》。在这个视频中，他回顾了自己受伤的经历，介绍了自己心理咨询师的身份，获得了287万观看量。他也因此成为了一名业余up主，每隔两三天就会上传一个视频，晚上还会开直播。朱铭骏每天最期待就是晚上7点开播和粉丝们聊天，他觉得这种巨大的快乐像是“偷来的”。他不再总去想死，甚至开始怕死。

    朱铭骏有过两次濒死体验。一次是在2014年，呼吸机的管道被痰堵住，第二次是在2019年，因为食物过敏而输不进去气。2019年的那场濒死经历，朱铭骏印象深刻，他记得自己怎么也喘不上气，紧紧抓着母亲的手，重复“我不想死”。“有一段时间，我感受不到身体的痛了，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很舒服，脑子又开始走马灯了。”朱铭骏反复告诉自己“再坚持五秒钟”，但还是失去了意识，他体内的二氧化碳浓度降到12%（正常值是24%至36%，低于15%休克，低于10%死亡），心跳停止。40分钟后，朱铭骏睁开眼睛，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又活了。”

    朱铭骏想活着，他还有一些事很想做。除了心理咨询工作室，他还想开一家清吧，创造一个“人们围着桌子一起喝酒聊天的地方”。但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起来。2013年，医生给朱铭骏下过诊断，如果没有医学突破，朱铭骏还能活15年。按照诊断，如今他只剩下7年的时间。

    （《北京青年报》3.30 颜星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