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
种子店其实就在我每天上班必经之路上,在密密麻麻地挤在路边的破旧小木屋里。
我不是专程去买种子,中途拐进种子店没有提前规划过,很突然,车过店前时,脑子抽一下,就猛地踩下刹车,然后揣着一肚子冲动热腾腾走进店里。
我避开那些陌生的菜种,选择的不过是茄子、豌豆、苦瓜之类的通俗角色。难道对陌生有隔阂感?或者因陌生而恐惧?再就是初次种植没有经验,还是找眼熟的下手比较有信心?
回家以后,把一包茄子种子撒到一个盆里,盆太小,苗出来后挤得像求职市场里的大学毕业生,满脸是怀才不遇的怨气与对未来不可确定的忧心。这我能理解,连忙谨慎挖起,一棵棵移种到大盆里。茄子不是树,却有树的雄心,或许它们前世确实是从树界转胎来的,总之是蔬菜中长势最有气魄的,挺立宏伟,分枝磅礴,一颗小女子的心却壮阔出女汉子的体魄。我在长方形紫砂盆的四个边角种下四棵,尽可能拉开距离,为它们各自留足张牙舞爪的空间。
几天后,其余三棵还怔怔地未回过神不知该怎么长,另一棵却呼呼地拔节长叶,转眼间已像老大,八面威风俯视左右侏儒。
哪知一周又一周后,却发现盆里矮个三棵模样一致,叶片边缘圆润,呈贝壳状,又如同一个个小蒲扇,淡紫叶脉隐约走动,独高个这棵却通体嫩绿,叶子细尖,与院子外在路边撒野的杂草完全一路货色。乌龙了,上当了,草木原来也有骗子,它鱼目混珠,冒充高贵,至少得逞了这么多日子。一气之下想动手拔掉,转念又缩回手。留着,看它还能威风几时。
但,会不会还有另一种可能呢?人都分白种黑种黄种,茄子难道不会同族异种?如果这一棵其实是茄子中的小白脸,虽外观不同,结茄能力却半点不逊甚至更强,滥杀无辜不是十分罪过吗?所以留着,以观后效,日子还长着哩。
最终的结果不说也知道了,那棵骗子中途夭折。它实在太嚣张了,越长越招摇,已经公然摆出一副貌若天仙的自恋状,叶片狠狠覆盖了茄子。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一次不免胆怯,索性直接购菜苗去。
菜苗基地搭着一个塑料大棚,棚里一畦畦菜地整齐划一,工人在拔苗时,好心地帮我挑选高壮的,我脱口道:“不用不用,就这几棵一起拿走吧。”
几种苗混装在纸皮箱里运回来,挤挤挨挨的看上去绿乎乎的挺有气势,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牛气,其实一路缺水,叶子已经蔫了。毕竟初来乍到,怯生生在所难免。
不幸的其实是另一些东西。装菜苗的纸箱子很大,但箱子放在屋子里又显小了,而屋子外是小区,小区外是城市,城市外是国家是地球是宇宙。我站在箱子前俯看时,脑子里这样一层层地替菜苗们盘算着命运,然后由菜及人,原来彼此彼此,大家都活在重重樊篱中,无一幸免。
(中国副刊 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