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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08月01日 星期六

    码头和轮船

    《 文摘报 》( 2020年08月01日   03 版)

      ■梅子涵

      我总是跟着外祖母在十六铺码头上船。跟着外祖母从这里出发和到达很多次了,它对我有着家门口的亲近,可是每一回紧捏着船票又来乘船,心里又都会跳荡着第一次般的新鲜兴奋,走得冲冲撞撞,急着踏上舷梯,急着找到船舱和床位,“外婆,这是你的床,这是我的床!”

      每回外祖母都要带很多东西,旅行包总是塞得很满。乡下有她很多的想念,她人在上海,那些想念就是她的日常旅行,不要买船票,随时到达。她总是要和妈妈商量啊商量。这一家带什么,那一家带什么。那不是一个富裕的年月,没有多少钱,但是她要为心里所有的想念排好队,布置好。带得多和少,都要实在,还要体面。

      她们装旅行包时,我也站在边上忙,帮她们塞东西,寻找没有塞到的角落,多塞下一样东西,就多实现了一样。我很喜欢帮助外祖母和妈妈,帮助她们的婆婆妈妈和琐碎。

      外祖母的肩膀宽宽的。她把两个旅行包的襻手扎在一起,一前一后搭在肩上,手上还要拎一个。我也帮了拎一个,我还要背书包。接下来是二十几个小时的江上路程。

      在船上吃三顿饭,睡一夜,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在不同楼层间跑上跑下,看大炉工们光着上身挥锹加煤,船长、大副干干净净在驾驶室里站得笔挺。散席旅客一家几口挤在甲板的草席上,互枕着熟睡。餐厅吃饭只要两毛钱,一碗籼米饭,一碗蔬菜,卷心菜,青菜,芹菜。餐厅里弥漫着籼米饭的味道,饭和菜都不好吃,可是我喜欢到餐厅吃饭。浴室的热水冷水也是没有沉淀干净的江水,无论夏天、冬天,我都要洗澡,头发上留着香皂和江水的味道。

      每一个停靠的码头我都必定要跑下去,在四处转啊转。那时的轮船,在码头上会停很久,停得笃笃定定,因为船上需要笃笃定定地加煤。我记得住每一个码头候船室的样子,知道每一个码头卖的是什么吃的。那真是我童年最流连不舍的路途。可是我也一直惆怅,因为我们永远没有机会乘到汉口,那时,上海开出的长江轮,终点是汉口,而我们乘的只是三分之一的路程,好短的,没有心满意足。

      我那时就是这样傻里傻气。

      每回下船,我都会边走边回头看,羡慕那些依旧站在船栏边的人,他们看着下客和上客,他们还可以继续在船上吃饭和睡觉,看着江水和一刻不停往后移去的岸边。晚上,籼米饭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的餐厅里会放电影,一毛钱一张票。我不想下船。

      外祖母去世以后我再也没有乘过长江轮船。后来,从上海开出的长江轮停航了,那个老码头也关闭了。

      剩下的只是想着。它们被我紧捏着。紧捏得那么细绵,起航的声音在,浑流的江水在,甲板上的远眺在,只是童年不会抒情,可后来知道,最抒情的就是想着的本身。

      (《新民晚报》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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