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法买卖”

    我曾经玩过一段时间的半导体收音机，那是在上中学的时候，刚开始是玩矿石机。买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根据上面的说明，装了个小单管机，我至今还能记得第一次听到播音时的激动。

    玩半导体收音机是很容易上瘾的事，首先要有一点钱，那时候的家长似乎不懂得要为子女投资的道理，而且好像也不知道应该给孩子零用钱。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是把那个单管机拆了装，装了再拆再装。我把精力都花在了如何缩小体积上面，先是用一个普通的肥皂盒，后来又把同样多的零件，都压缩在了一个更小的肥皂盒里，那种小肥皂盒现在已见不到了，小得只能放下两小块宾馆里常见的那样的小肥皂。

    因为没钱买耳机，买零件，我便从家里偷书借给同学看，作为交易，同学把一个旧的电话耳机送给我，附带还有一部分半导体元件。改造完了我的小半导体收音机，我又开始改造耳机。

    我还干过一段时间很有趣的“非法买卖”，那就是在摊贩市场上和别人交换半导体元件。十四岁的时候，玩半导体完全入了迷。那时候没钱，只能是玩有限的几个元件，拆了装，装了拆。后来暑假里去北京，发现当时已插队的堂哥，有足足一大抽屉玩剩的半导体元件。

    堂哥把这些元件统统给了我，我仿佛一下子挖掘到了一个大宝藏。很快就发现元部件仍然不够用，虽然我有一大堆，可总是缺这少那。于是便像如今黑市上交换邮票一样，揣了一口袋半导体元件，在南京一个很有名的摊贩市场上和别人交换。那时候这是地道的“非法买卖”，常常有戴着红袖章的民兵突然冒出来，逮住了就全部没收。

    做买卖有时候可以无师自通，最初只是用自己多余的元件去和别人交换有用的元件，很快就学乖巧了，知道什么元件是紧俏货，怎么交换划算。有时候交换的元件，自己当时根本就用不着，但还是先换过来，哪怕是多贴些元件，吃小亏占大便宜，反正紧俏货脱手很容易。

    在摊贩市场上，倒卖半导体元件的，许多都是成年人，和这些人打交道，你越是表现出自己想要什么，他就越是拼命抬高你所要东西的价钱。在半导体元件中，有许多都是伪劣商品，质量很坏。常常兴冲冲带回去了，鼓捣了半天，却发现是坏的，然后再带到摊贩市场，偷偷地换给别人。人学好不容易，学坏几乎不用教。

    “非法买卖”的乐趣，也许就在于“非法”。整个交易过程，都在一种非常紧张的气氛中进行。被抓到的倒霉蛋会被公认为无用。那些民兵有时候会把醒目的红袖章摘下来，放在口袋里，装作也想交换元件的样子，然后突然露出狰狞面目。好在那一阵我们也不好好上学，老在摊贩市场上转悠，一看见他们，赶紧把元件放在口袋里藏好了，然后跟在他们后面，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别人的笑话。

    （《唱情歌的季节》山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出版 叶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