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后,就像得了一场病,元气大伤,说话吃饭都没力气,只有发脾气吼人的时候中气十足。
我告诉父亲:“你得了‘退休综合征’。”父亲嘴巴一撇:“不懂!”我说:“不懂就不懂吧!走,陪你喝茶去!”父亲平生爱喝茶,茶过两巡,父亲一副很惬意的样子,表情比刚来时好看多了。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手里端着茶杯,眼睛却在扫视周围的那些书摊。父亲爱看书,我一直琢磨着怎样鼓动父亲摆个书摊,打发退休时间。
父亲发现我喝茶不专心,问我是不是想回家了。我说:“我要是退休了,就去摆个书摊,既可天天有书看,又可挣点小钱,精神物质生活都有了,神仙日子啊!”父亲说:“你那么年轻,退休还早着呢,我摆还差不多!”我马上推波助澜:“是不是真的哦!要是真的,我马上给你买书把摊子支起来,如何?”父亲居然一口答应了。
我和丈夫专门跑到广州买了几大箱子书,打包托运回家。父亲乐不可支,第二天就把书摊摆起来了。父亲总算有“工作”了,精神有了寄托,我的心也就放下了。
第二年回家探亲,我放下行李就跑到父亲的书摊去“视察”经营情况,结果发现小人书情况还好,那是我从小用零花钱买来的,中长篇小说和杂志可没剩下几本了。问父亲,父亲说:“书借出去了,好多人没还。”我说:“不还你就算了?”父亲挺得意:“我收了押金,反正又没亏本。”见我发蒙,父亲继续说:“比如那本书一元钱买的,我就收一元钱押金,他不还我也没亏本。”我哭笑不得,说:“老爹啊,有些人喜欢书,又买不到,你用原价做押金,人家不还给你,就当买了你的书。你把书都卖了,还怎么做生意啊?”父亲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采纳了我的建议,把押金提高了许多。我和丈夫又给父亲买了一些新书,把书摊规模重新撑了起来。
又过了一年,我休假看望父母。只见父亲躺在逍遥椅上,一摇一晃的,手里捏着一把蒲扇,胸脯上还放着一本书,睡得呼呼的。再看书摊,书比我头一年回来时还要少很多。一会儿父亲醒了,看见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笑着调侃父亲:“把青菜钱挣回来了没有?”父亲不回答我问的话,却说:“你的主意不行,我把押金提高了,人家就不交押金,直接把书拿走了,你看就剩这点了。”我突然想起我的小人书,父亲说:“我看见哪个小孩喜欢,就送给谁了。”我忍不住叫起来:“老爹啊,那是我的宝贝啊!”父亲说:“那怎么办?”我说:“赔!”说完,父女俩大笑起来。
以后的日子,父亲再也没摆过书摊了。他脾气变好了很多,不是和那些老头儿聊天,就是走路锻炼身体,有时候还出去游山玩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如果我回家探亲,书摊的故事是我和父亲绕不过去的话题。
(《羊城晚报》2018.12.25 范少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