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岁的女青年吴迪在一家养老院工作。2014年年末,她放弃了自己在大城市的工作和生活回到小县城,几乎全年无休地照顾生活无法自理的父亲。直到今年4月,为了给老爸的“最后一步”铺路,她才去了养老院工作。
一
10年前的春天,在福州工作的吴迪接到爸妈密集的电话。老爸抱怨说,你妈老是把我的东西拿走,我的回忆录手稿、工程日记,还有刚取出来放着备用的退休金,又找不到了。妈妈说的却是,你爸最近老爱藏东西,那些手稿明明是他自己翻出来又到处藏,还怀疑是我拿了。
老爸那年76岁,吴迪觉得他只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假期回到呼和浩特,吴迪带老爸去医院。当着父女俩的面,大夫表示症状不严重,只要按时输液、吃药就行了。她不放心,悄悄返回去问,这是不是大家经常说的“老年痴呆症”,大夫点点头。
吴迪老爸的症状逐渐加重,经常半夜三更不睡觉,抱着被子、卷着枕头就说要出门做工程去。吴迪开始焦虑,她频繁地在网上搜索“老年痴呆不睡觉怎么办”,得到的回答总是“没有办法”。
二
有人问吴迪,为什么只有你承担照顾老爸的重任,两个姐姐不能帮忙吗?她觉得,姐姐都已成家立业,大姐工作特别忙,二姐身体不太好,由单身的自己来照顾老爸,是理所当然的。
2014年,吴迪老爸的病发展到中期,头脑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吵闹得厉害。大姐带他去看了县城里的养老院,老爸直摇头:“我要回家。”吴迪知道后,觉得县城的养老院又小、条件又差,她说什么都不同意。
年底的某一天,她正忙着安排公司的圣诞活动,突然接到了三姨的电话:“快回家吧,你妈扶你爸的时候自己摔倒骨折了,引发肠梗阻,现在正在医院”。
她立即请了3天假赶回家。到家一看:妈妈在医院卧床,老爸在家僵直地躺着,目光无神,四肢僵硬,彻夜不睡,满口胡话。三姨暗示她,该给老爸准备后事了,她不接受。吴迪思前想后,决定辞职在家照顾父亲。
三
吴迪照顾老爸的3年中,几乎没睡过完整觉。每天深夜两三点是她最难受的时间:夜深人静,只有老爸在房里或是不停地拍打着床,或是歇斯底里地吼叫。那段时间,“绝望”和“熬日子”两个词写满了她的日记。
姐姐对小妹既佩服,又心疼。大姐说她太孝顺了,“没有几个子女能做到这样”;曾在春节和暑假替小妹照顾老爸几天的二姐,面对老爸三天三夜“一躺下就起床”、到处东走西看的状态,又气又累,坐在沙发上直哭。她不知道小妹是怎么在这种疲劳又压抑的环境中坚持3年,还一直对父母笑脸相迎,“要是我,早憋疯了”。
“心疼”也是吴迪不断提到的一种感觉,她记得失智老爸的可爱之处:渐渐丧失语言功能的老爸,渴望出门时会说,“地球的门在哪里,我怎么才能到人类里面去”。睡熟后尿湿了的老爸,会一骨碌爬起来,拍着床板气急败坏地大叫:“洪水来了!洪水来了!”不再认识自己女儿的老爸,会在她给自己洗脚时摸摸她的头和肩膀:“你是一个好人,谢谢你!”
四
为了让日子变得有趣一点,吴迪把二姐的幼儿美术教学内容学了过来。就像教小朋友那样给老爸的手掌涂上各种颜色,引导他在纸上、包装盒上随意拍打,拍打正是他最喜欢做的动作。
锻炼手指能力是延缓失智症状恶化的一个办法。吴迪手把手地教老爸折小船,还端来一脸盆水让他玩耍。
一天晚上,老爸照例在房里吼叫。吴迪的脑子里闪现了艺术灵感:“老爸半夜醒来,对着床又拍又抓,好像一只大猫。我像一只困倦又害怕的小猫,远远地躲在沙发角落。”她把这场景画成了漫画。两年多来,这样的漫画她攒了100多幅。
2018年初,北京一家私营养老院的总经理罗圣华看到吴迪的画,当时他正需要一位运营养老院公众号的帮手,于是找到了吴迪。
吴迪起初对这份工作有些抗拒,考虑到老爸这几年说话、行动能力越来越低,“总有一天照顾不了,要送到机构去”,她接受了这份工作邀请。
与吴迪之前想象的不同,养老院其实是一个有生气的地方,每周会组织老人唱歌、玩游戏、看电影。
对于儿女的心态,罗圣华很了解。他说,儿女之所以对送父母进养老院有顾虑,不是因为“不孝”的心理负担,而是因为“怕被人说不孝”的负担。在他看来,无论是照护比还是专业水平,中国的养老护理行业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中国青年报》11.21 魏其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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