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亲相伴几十年,特别是最后几年中那些日常生活的小事,折射出了我们之间相互了解的程度。
那是在父亲已近90岁的那年,有一天,我发现他们的大门上贴着三个从大日历本上剪下来的红色数字,标明几零几室的门号。数字剪得很不平整,三个字也高低不平,看了很不美观。
后来有一次,我在一家金属工艺品店看到有很漂亮的铜质门号数字,而且贴上就行,就给父母家买了一副。拿回去交给父亲后,他看了看,随手扔在了抽斗里。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我陪他外出,在路过一条白线时,他高高地抬起了脚,我忙对他说,这儿是一条线,台阶还在前面。父亲说我看不清了,还以为是台阶呢!
这时我猛然醒悟,他这时的视力,或许已看不清我买给他的铜质门号数字了。他以为别人也会看不清,就在门上贴上了大大的红色日历数字。翌日,我问父亲视力的事,要陪他去医院检查。他摇摇头说,不用了,不要紧的。后来我每天进出父母家,看到这红色日历数字,再也不感到难看了。
还有件事,我也印象很深。有一次,外面已春暖花开,我们都已穿上春装,但去父母家发现他们还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静静地坐在藤椅上。我怕捂出事来,就惊呼道,天这么热,你们还穿这么多,快脱掉!父母亲笑着说,我们不热的。我脱掉父亲的外套,转身要给母亲去脱,母亲不肯。那边,父亲把我脱掉的羽绒服又穿上了。
第二天,我请教一位老年病专家朋友,她告诉我,高龄老人对外界气温的感知度不太敏感,环境温度尚未真正升高,他们静坐在室内,衣服的换季往往要比常人慢一拍。这时如果脱得太早,他们反而会不舒服。我这才恍然。
一天下班回来,去父母家,看到父母家每只开关旁都贴着伤筋止痛膏,上面写着不同灯的名称。我看到后就问父亲,这写字的膏药贴着干什么?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开灯时能看得更清楚,有时搞不清,会弄错。
没过多久,父亲被查出了失智障碍症。事后,我多次为自己对此事没一丝察觉而万分内疚。
我的父母亲是幸运的,他们在众多儿女的护送下,踏上了去天国的路途。但我有时总在思考,父母亲老了以后,我们对他们的生理、心理等发生的深层变化,究竟知晓多少。如果对父母的许多变化不甚了解,那对他们的爱,又向何处释放呢?
(《新民晚报》11.17 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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