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舅舅

    小时候我最感自豪的，是我有一个舅舅在北京。小伙伴们说你别吹牛了，你妈妈和你阿姨都在上海，你舅舅怎么可能跑到北京去。我说我舅舅就是一个人跑到北京去的，为此我还拿出他在天安门前拍的照片——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舅舅意气风发。这下，小伙伴们便尊崇起我来了。

    许多年后，我在我舅舅位于北京的家中问他：“当年你为什么从上海跑到北京来了呢？”他说：“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野，所以两条腿老是停不下来，一天到晚总想着往外跑；北京可是首都，我向往啊，所以就跑到北京来了，来了就不走了。”这些年，我因工作的缘故隔三岔五到北京出差，每次到北京前，妈妈总会叮嘱我一定要去看看舅舅。

    他们三兄妹的感情很好，从来没有断过联系。我阿姨全家老小十几口人一起去北京玩，就住在我舅舅家里；我妈妈去北京旅游，也是我舅舅全程陪同。我舅舅、舅妈对我也非常好，有一回我到他们家，可我舅舅却不见了人影，原来他早早就到外面等我，但他去的是北新桥三条的西口，而我偏偏走了东边的道，我再下楼去找他，远远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风中。

    我舅舅真的是两条腿都停不下来的人，如果我事先不约好，白天登门，他基本上都不在家。我舅妈告诉我，他总是一早出去，中午回来吃完饭，午睡后又出去转悠了。我舅舅家离雍和宫不远，一次我和朋友去雍和宫，经过国子监时，居然看到我舅舅悠闲地坐在路边，在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个秤盘。看我很惊讶的样子，他说：“反正没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个小生意。”虽说我舅舅是“移民”，但他早已是“老北京”了，说起京城的掌故来一套一套的。

    年过八十以后，我舅舅又动起“甩腿跑路”的心思了——他想回常州和上海看看。有一次都买好火车票到达候车大厅了，结果被匆忙赶来的我的表兄妹们给截了回去，他们不放心他独自出远门。我舅舅为此跟我抱怨，甚至还与我密谋，准备再次不告而别回一趟老家，他说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返乡了，可最终还是没走成。

    每次我去见舅舅，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向我询问我妈妈和我阿姨的情况。让我不堪的是，我阿姨和我妈妈离世的消息都是我在第一时间通报他的，他听后总会长叹一声，而后默然无语。

    去年八月，在我舅妈去世不久后，我舅舅也跟着走了。都说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地方，那么，因我有一个“北京的舅舅”，北京也便是我的北京了。

    （《北京晚报》9.15 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