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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10月13日 星期六

    我肚子里的“六六粉”

    《 文摘报 》( 2018年10月13日   02 版)

        我们人要吃粮食,虫子也要吃,人和虫子就起了冲突,这些虫子理所当然就成了我们要消灭的害虫。

        有一年的春天,就在开镰收割前的十几天,突然发生了大面积的虫害。根据以往喷洒农药的经验,眼下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是喷撒农药“六六六”,村民俗称“六六粉”。可是因为喷撒这种农药实在太呛人,谁也不愿意干这种活。没人干,我来干。村民喷撒农药没有防护服,我比他们好一些,多有两样防护用具,一样是常见的白色棉纱口罩,另一样是我鼻梁上戴着的近视眼镜。

        喷撒“六六粉”的喷粉器,是一个圆柱形的铁桶,它的一端有个摇柄,可以带动喷粉器里面的风扇,把药粉从喷管里吹出去。喷管是“丫”字形,前端伸出两个喷口。喷粉器里面装满了“六六粉”,有三十来斤重。我背起了喷粉器,戴上了斗笠和口罩,用力转动着摇柄,“六六粉”从喷口射出去,弥漫开来。我整个人立刻笼罩在了淡黄色的烟雾中,鼻子里嗅到一股辛辣的味道,很呛人。工作不到十分钟,我身上已然是薄薄一层淡黄色的毒粉。半个小时以后,我戴的口罩开始变成黄色。再过一会儿,手臂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凉凉的水珠,这可能是像腌咸肉一样,“六六粉”把我肌肉里的水分给腌出来了。

        用喷粉器来喷撒“六六粉”,努力工作一天,可以喷撒四十到五十亩田,比用喷雾器来喷洒液体农药的速度要快四到五倍。下乡以前,我在报纸上看到,“六六粉”是科学家反复试验了666次才获得成功的农药,太不容易了。十年以后回到上海,报纸又告诉我们说,科学家发明的“六六粉”是剧毒农药,会污染环境,对人和牲畜有害,已经禁止使用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上网搜索“六六粉”的资料,这才发现它的毒性非常大,令我目瞪口呆:研究证明α-六六六具有很高的致癌性。

        因为有虫害,所以科学家发明了农药。可是农药还会产生“次生灾害”,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后果。

        村里买了一种叫“乐果”的农药,会给每户人家分一点,用来防治自留地里蔬菜的害虫。可是那时大家没有农药残留期的概念。我们在蔬菜上喷洒过农药才几天,就把蔬菜采摘回来,下锅炒一下,烧好吃掉了。相信有很多人和我们一样,把农药吃到肚子里去了。

        村民因为家庭矛盾或者邻里纠纷,互相之间经常会发生激烈的争吵。那时总会听说,某个村子的某人因为什么事情,真的喝农药死了。

        有一年的端午节,村里为了让大家过节的时候可以吃得好一点,派人用一瓶叫作“毒杀酚”的农药,倒进了养鱼的池塘。二十分钟以后,不光是放养在池塘里的家鱼统统肚子朝上翻了白,就连塘底野生的甲鱼也一起遭到毒杀,浮了上来。这些鱼分给全村每户人家吃掉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不是“吃得好一点”,而是“吃得毒一点”。幸亏农药的毒素主要是集中在人不吃的鱼内脏里面,鱼肉里的毒素相对要少一些。

        有一阵子,村民周恩绍觉得家里养的猪不对劲,发现是猪的肚子里生了虫。他就把“六六粉”作为打虫的药物,让猪吃了一点点,居然打虫成功了。而张四喜就没有这么幸运,他给猪喂了太多的“六六粉”,把猪肚子里的虫连同猪一起毒死了。四喜舍不得丢弃死猪,煮好了猪肉请我去吃。猪肉一端上饭桌,有一股很熟悉的“六六粉”的味道飘过来。我只尝了一块肉,很呛人。

        村民家里养的鸡,都是散养的“走地鸡”,整天在村里散步、觅食、打架。有的鸡比较调皮,会跳出村口的木坎,跑到种蔬菜的自留地里去糟蹋蔬菜。菜地的主人非常生气,就把稻谷用农药“乐果”浸过,撒在菜地的四周,把偷吃蔬菜的鸡毒死了。死去的鸡还是经过烹调,进了村民的肚子。

        我怀疑自己的身体里面,至今还可能积存有各种农药的残留,特别是“六六粉”的毒素。

        (《知青私人词典——插队十年:里陂上村杂忆》夏建丰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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