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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10月13日 星期六

    与母亲在一起的那些小事

    《 文摘报 》( 2018年10月13日   02 版)

        很多年前那个冬天——当我说“很多年前”,是二○一○年,不过才五年。

     

        二○一○年平安夜,那时我与母亲在上海,她被诊断出肿瘤骨转移。我开始用一本记事本写抗癌日记。我在微博说,从今天开始每天写一篇日记,记录我与母亲一起走过的日月,希望能一直写下去,等母亲老了,我念给她听。

     

        我以为会写好多本这样的日记。可第一本还没写完,母亲就走了。我的日记里,再也没有主人公了。

     

        1

     

        大学四年,每到寒暑假坐车回家,迎着傍晚星星点点的路灯踩着夜色抵达家门,我连唤几声:妈,妈。母亲从家里走出来,打开纱门迎接我。我卸下箱包,她接过去。

     

        然后我们握着手臂盯着彼此看个遍,胖了还是瘦了,老了还是精神了。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家里又重新充满了生机。餐桌上有母亲忙好的饭菜,正摆在纱罩里终于等到我归了家。

     

        母亲矮我一个头,仰头望着我的时候,脸上总有止不住的喜悦。她圆滚滚的明亮的眼睛里也有皎洁潮湿的笑意,不肯眨眼地深深望着孩子,高兴地说着:“回来啦,回来啦。”

     

        那样内心丰盈、眼里有光的时刻再也不复,成了我此生奢侈的念想。

     

        2

     

        在微博上看到一张漫画,是说小时候有过这样的场景:下雨天,爸爸或妈妈骑车带着我们,他们身上穿着雨衣,而我们钻到雨衣里搂着他们的腰,我们还会不停地问,到哪儿啦。这样的情景于我,是母亲太多次地为我遮风挡雨。

     

        这几年,我也会骑着电动车让母亲侧坐在后座。我带她去超市采买,去医院化疗,去浴室洗澡。深夜回来的路上若是下起雨,总是我穿上宽大的雨衣,母亲将上身躲到我的雨衣里,一路泥泞而狼狈。每次转过路口,母亲也会迷失方向,轻声问我:到哪儿了,到哪儿了。

     

        那样的夜晚有橘黄色的路灯在迷蒙的雨里氤氲朦胧,我与母亲一路前行,仿佛千山万水无阻。我们胸中有暖意,心里有安宁。因为那是回家的路。

     

        3

     

        在很多个可以用“小时候”三个字来概述的夜晚,母亲常给我掖被子。

     

        孩童时的冬夜,我的脚被母亲抱在怀里捂暖。熟睡后,我喜欢蹬被子,母亲躺在身边照料我睡安稳了,细致地给我塞好被角后她才去睡,半夜还要重新给我塞好几次。长大后,我一个人钻进被窝睡,母亲也会走过来,俯身帮我把脖子两边的被角裹得暖暖和和不漏风,还温柔地说“快点睡吧”。后来搬了新家,有独立的房间,母亲仍然推门进来给我掖被子。

     

        给母亲掖被子,只有很少几次。

     

        她住院化疗期间,有风从窗缝漏进来。我给母亲掖了掖病床上雪白的被子,将她两肩的被子压下去塞严实,母亲也会享受这微小的被儿子照料的时刻,望着我欣慰地说:“我的乖乖儿,晓得帮妈妈掖被子了呢。”

     

        掖被子是一件太过寻常的小事,也是我们与最亲近的人之间亲昵的福分。想再做一回这样的小事。

     

        4

     

        十岁生日时,家里很热闹,那是母亲为我办的最隆重的一次庆生。那天晚上我被大人起哄着,第一次喝了白酒。那晚的广场上燃放起鞭炮礼花,礼花散落,化作一把把手掌大的红色小纸伞掉落满地。小伙伴们开心地欢叫,抢着跑去捡。

     

        二十岁生日时,我已在南京念大学。那个时候家境早已没落,母亲也得了病。当时我没有手机,母亲也没有手机,她那天站在秋风中,在老家街边的公用电话亭给我打电话。接通后,母亲喜悦热切地对我喊了声:“生日快乐啊。”然后絮叨地交待我一定要记得:“今天去学校食堂给自己买些鱼啊肉啊好吃的饭菜。”那天,母亲在电话里跟我说了很久的话。

     

        三十岁生日到了,母亲已在另一个世界。都说孩子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我订了个蛋糕,去墓地跟母亲一起分食。生日又到了,那一把把红色小纸伞,那一声喜悦热切的祝福,都消失了。

     

        5

     

        在儿时的小镇,最时兴的饮料是铝罐装的健力宝。那种健力宝,罐上印着运动健儿的图案。很多年前开小商店时,母亲舍不得喝。偶尔喝一次,那种又酸又甜的橙色饮料会伴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气泡咕噜噜地升腾在口腔、喉咙和肠胃里,格外舒服。

     

        临终的岁月,母亲总觉得嘴里没味儿,加上消化系统功能衰退,食物淤积肠胃不适,她想再喝一次健力宝。她说,要能喝一口健力宝就好了。她不知道健力宝早已很难买到了,小城的商店里几乎看不到。

     

        我买了橙汁汽水回来,母亲说不是那个口味。只有喝完可乐,从喉咙里嗝出一些气,才能让母亲回味起一点当年喝健力宝的口感。最后我买回一瓶大号五升装的可乐,每次倒出半杯,端到床上给母亲用吸管喝。母亲最终也没喝完。

     

        6

     

        念小学时,与母亲住在一间小租屋里,吃饭、睡觉、看电视都在一个屋。

     

        每天晚上,当我背朝电视机写作业,母亲就将音量调得极低,安静得不想打扰我学习。我的书桌上却有一面镜子,只要将镜子偷偷摆到某个角度,就能看到翻转的电视画面。

     

        这是母亲的疏忽,也是我那时自以为得意的小聪明,一边写着作业一边看镜子里的电视剧。

     

        7

     

        因为母亲是裁缝,所以我从未担心过衣裤鞋袜破损。

     

        母亲还给我做过假领。是用一块白色或白条纹的布料制作成的衣领。穿在西服里面像穿着一件完整的衬衣。想来也是物资匿乏时期人们的智慧创造。

     

        母亲给我做过两条假领,一条是白底有细银灰条纹的,一条是用“的确良”做的。那个年代还没有纯棉、亚麻,“的确良”是新潮的时尚布料。母亲给我做讲究的衬衣时,大多是用白色或蓝色的“的确良”。在昏黄灯影下的缝纫机上,她一针一线缝制,神态静谧柔和,心思安宁满意。

     

        这十年来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已不再需要穿假领。我将假领收藏在衣箱。那是艰难岁月里,母亲亲手给孩子缝出的大方体面。

     

        (《云上:与母亲的99件小事》不良生 新星出版社201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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