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中兴
平民百姓,普通人家,无论住平房还是楼房,都是有左邻右舍的。
近些年,我和老伴每年都要去北京住上几个月,我订的包括单位赠阅的多份报刊,两三天不拿,信箱就塞满,怎么办,只有靠邻居老章、小王两口子帮忙了。每天拿一次,这可是要花时间的,而且占地方,真是个麻烦事儿。每回我们都是感激不尽。他俩总是说没事没事。报刊按月整理,放入几个纸箱,看我们年纪大了,还帮着把纸箱搬进我家。
最让我难忘的,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起我住了二十多年大杂院里的邻居。其实,那是一幢花园洋房,原是一个资本家建造的独家住宅。昔日的主人于解放前夕离去,新的住户陆陆续续搬进19家,楼上楼下的房间统统进行了切削分割,连小小园子的一角也搭出一间住房。工人、技术员、教师、医生、机关干部、个体户,称得上是各色人等,兼容并蓄。平日,谁家多占了一块搁物的地方,免不了矛盾纠葛。
但是同居一楼,许多时候倒是利害与共。隔壁工厂的马达日夜轰鸣,害得人无法安眠,去与工厂交涉的时候,各户派出代表排着一长队,一个个情绪激动,义正词严,谁打头阵,谁中间插话,事先没有排练,倒是配合默契。下水道堵塞,化粪池溢出,房管所不三请四邀是不会予以理睬的。于是,去房管所催促的人,今天你,明天我,后天他,自动排好顺序,谁也不逃脱。
这幢花园洋房大杂院人们感情交流表现得最充分的场所,是底层七家合用的大厨房。节假日,尤其是大年三十晚,这里热雾腾腾,香气扑鼻,各家的年夜饭,各有各的拿手绝活,做蛋饺的、炒虾仁的,相互观摩学习。在这厨房呆一会,即使你平日足不出户,对市场动向就已知八九。
这种邻里关系在那动荡的岁月里尤为可贵。这里也贴过大字报,没有闹得很凶,也出过造反派小头头,平日见面,倒也并不金刚怒目,大概也属兔子不吃窝边草吧。我在乡下干校走“五七”道路,妻子有时出差,放在托儿所的女儿,邻居的大姐姐竟自告奋勇去接,而且晚上陪同睡眠,照顾得妥妥帖帖。我母亲去世,跟遗体告别的时候,站在我两旁的婆母、阿姨、叔叔、兄长,都是我的邻居,这使我这个在上海没有什么亲属的人感动不已。这个难忘的场面我一直珍藏在自己的记忆里。就是在那梦魇般的日子里,人间的真情也是没有泯灭的。
古人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有时我乘车路过这个大杂院,总不禁朝它多望几眼,这也是人世沧桑的一个小小的缩影吧。
(《解放日报》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