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祖宗,是以米食为主的江南地区对于嗜面人的谑称。这种嗜好,在江南人中广泛而坚实。
江南人吃面,是借此获得感官享受的。既是一心去作锦上添花的邂逅,自然不会屈高就下,考量的要求也苛刻得多。品鉴一碗面,会从面汤、面身、面浇头三方面去考究。通常一进店堂,老到的面祖宗就会对堂倌暗语般地咕哝一声。堂倌立即就对后厨吆喝着转述下去。宽汤,紧汤,重面,轻面,重香头,免香头,汤,拌,立直,断生。翻译出来:宽汤,紧汤,面汤要多或少;重面,轻面,面要多或少;重香头,免香头,切碎的碧青大蒜叶要多放或不放;汤,汤面;拌,拌面;立直和断生,都是讲面健的程度。面祖宗们之所以要这么含蓄表达,是因为想凸显他们吃面的深厚道行,彰显他们的雅致。即使点一碗没有浇头的光面,他们也不说光面,认为那样就显得有点粗俗和不吉,而是说,来一碗阳春面。经这么一说,就赋予一碗最不起眼的光面,有了关于明媚阳光和盎然春天的联想。
老牌面祖宗,在多家面馆间,经过一番品尝鉴别比较后,会选出最适合自己口味的一家,从此就只认准这家面馆常吃。顶级的面祖宗,日复一日在每天清晨面馆开门时就来到——这是来吃头汤面的。头汤面是面馆每天开门第一锅下的面条,沸水不混不腻清澈可鉴,捞出的面当然就清爽索溜。这些冲着这份清爽劲来吃头汤面的常客,都是店家熟悉的面孔,他们的需求是一成不变的,不用问,堂倌就吆喝下去,并把吃早面必备的一小碟姜丝,外加一个小小的醋壶放到客人桌上。一碗面端上桌来,客人往碗里瞧一眼,问:唔,今天朱师傅不在?堂倌答,是呢,朱师傅家里有事请假,今天是新来的李师傅在灶上捞面。
除了吃早面,江南人还习惯吃夜面。吃夜面,往往不仅是吃碗面,还会点些小菜,开瓶酒。问店家要了盅盏,喝开来。喝得差不多了,才是名副其实的主题,要店家给各自上二两面。面端上来,面祖宗们说一声“面拖酒”,遂将盅内喝剩的一点酒倒入面碗中,用筷子不断挑起面条搅动,酒香交融着面香就四溢开来。
指定要吃断生的客人,基本都是超级面祖宗。捞面师傅将生面扔入沸水,旋即就用铁丝或竹丝编织的观音斗和长筷捞起。称是断生,其实内芯还是生的。客人一口咬去,面内呈出白生生的芯子。吃断生的客人,一般都是拎着鸟笼来的,吃罢面,又拎着鸟笼去了。到公园,将鸟笼挂在树上,自己则坐在树下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听着婉转的鸟鸣,喝着香茗,胃里的断生面条遇到茶水在慢慢膨胀,血液就流淌着都聚集到开始鼓胀的胃部去了,后脑壳麻丝丝的,人就昏昏沉沉,飘飘欲仙起来——这是江南老式男人独享的经典适意了。
(《人民日报》8.25 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