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烟早就不是什么时髦的事了,已经成了一种不良的嗜好,一种不文明的行为。烟民们的声誉如此地一落千丈,这在半个世纪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那时的老农民穷得揭不开锅,也有一根旱烟杆儿别在腰眼里。抽水烟通常要比抽旱烟高一个档次,用的是水烟袋,这玩意设计得十分巧妙,实际上是一个铜壶,壶内灌了一定数量的水,烟经过水的过滤再吸进嘴里。在中国的中上层人士中,抽水烟曾经是很流行的,甚至产生了一种烧水烟的职业,即在茶馆酒肆,牌局宴席上,有人用一种特制的水烟袋侍候那些吸烟的,那水烟袋弯弯的烟管长约一米,烧烟人站在一米之外把烟嘴凑到你的嘴边,让你手脚不动地吸几口。没有规定吸一口是多少钱,用现在的话说是收取服务费。
时髦的事情来了——抽香烟。香烟肯定不是国产的,我最早见到的香烟是老刀牌,商标是一个拿着大刀的海盗,人们都称之为强盗牌。香烟是从上海流传到我们家乡的乡镇。乡镇的烟民开始时抵制香烟,不敢吸,说是吸了香烟之后就不会生孩子,是洋人用来亡国灭种的。
烟草商也有办法,派出推销员深入小镇和码头,把香烟摆在地摊上,免费请大家吸,推销员自己吸个不停,说明吸香烟没有问题,你要买也可以,比黄烟丝还要便宜。当然也有勇敢的人带头,吸了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香烟就流行开了,烟价也就立即涨上去,弄得一般的人也吸不起,还是抽旱烟,学时髦也很花钱。
我的父亲“教子有方”,当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便鼓励我抽香烟:“你将来要到社会上去混,抽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交际,迟早都要学会。”那时谁也不知道抽烟会短命或是要生癌症的。
我父亲的话没有说错,自从香烟风行之后,请人抽烟就成了一种礼节。家里来了客人首先是泡茶、敬烟。如果自己不抽烟,又未准备烟,那就必须道歉:“对不起了,没有烟敬你。”早在20世纪40年代,我们家乡的农民通常都买一包香烟放在土灶上的炕洞里,那里干燥,烟不会霉,成年累月地放着,以防贵客临门。
四十年前我和朋友到一家高级宾馆去找人,门房不让进,要我们出示身份证明。我们都拿不出,便和看门的人磨嘴皮。我的那位朋友灵机一动,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华牌的香烟,一人一支抽了起来。那看门的见我们居然能抽中华牌的香烟,决非等闲之辈,便挥挥手,让我们进去。由此可见,香烟已经不是一个有毒的物质,而是一种不良的精神状态。
(《谈抽烟 吸烟与文化》陆文夫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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