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肉千日好

    中年以上的人，现在除了叹菜非菜，也早就开始说，肉非肉。从前曾经很流行的一句话：一家煮肉半街香。现在饭店食堂的剩菜桶里，大大小小厚块薄片的肉赫然在目，弃如草芥。

    从前的肉为什么爱不释口？物以稀为贵是自然的道理。我以前住的大杂院，邻居老刘一遇到喜事，就赶忙跑到市场，割二斤肉，进了院，还一路欢呼，今晚吃肉喽！瞧，吃个肉能把三尺男儿高兴得像个孩子，可见肉在中国老百姓的饮食里多重要。中国人注重交往，注重亲情，亲朋好友来了，鸡蛋没有鸭蛋也无，那就靠最高等级的肉来撑场。

    我二伯家的柜子上就有一个黑褐色的大坛子，神神秘秘、很威严的蒙着厚白纱布，盖着木盖子。来客人了，二娘爬上柜子，表情很庄严地拿开盖子，揭开纱布，手伸进去摸。我第一次见她这样时，简直看得痴了，因为从没看见二娘表情如此庄重。她摸来摸去，大概在用手诊断肥瘦、大小，就如狂人日记里那臆想出来的大夫。她抓出来的只是一块肉，那是用盐渍好的，肥肉失了雪白，就像多年把玩的玉器，又像美人迟暮，显得昏黄晦暗。大家会猜想，二娘摸出的肉，燕瘦还是环肥？那要分人，近的人来摸出是环肥，远的人手里是燕瘦。年轻小孩子看到这就困惑了，肥肉，谁吃啊！廿年前，肥肉才是待客之道。

    我二哥哥至今念念不忘一道菜，新鲜豆角炖咸肉。为何见过世面的二哥对这道菜念念不忘？原来那年二哥去参加高考，母亲看见他累得脸色蜡黄，一咬牙一跺脚，从不求人的她到隔壁二娘家借了一块咸猪肉，菜园里摘了点豆角，在姐弟们众目睽睽中做了一顿美食为二哥践行……二哥一去金榜题名，从此改变了自己和家人的命运。也许那时二哥的确需要猪肉支撑脆弱的体力，或者又饿得太久，或者在他的记忆里，咸肉炖豆角带来了好运，改变了他的命运……总之，从此以后他不屈不挠地爱上了咸肉炖豆角。即使在如今肉非短缺的时代，二哥也总是嘱咐二嫂腌点咸肉，老家来人，他也不忘嘱咐一句，帮我带点咸肉来啊，那样子就如孩子盼年。但即使吃到这一口，也还会末了来一句，没那时候的味正。

    关于肉，我觉得我祖母说得对，能吃肉时别喝汤。语出某年春节晚宴，妈给她碗里夹了许多肉，她抿着没牙的嘴，细细地用牙床磨，然后又说出这句至理名言：能吃肉别喝汤，人老了，就只能喝汤别求肉。这是有肉千日好，无肉少江湖啊！

    （《羊城晚报》7.19 陈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