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左拉
在巴黎,一切都能出卖:愚笨的姑娘和伶俐的女郎,谎言和真理,泪水和微笑。
想必你有时会见到一些妇女,成双成对地走在宽阔的人行道上。她们像契友良知般地挽着臂,往往以“你”字相称,差不多相同的年龄,穿着一样的雅致。但是,其中一个貌不出众,而另一个却总是奇丑无比,丑得刺眼,使路人不禁要看她几眼,并且拿她和她的同伴作个比较。要知道,你上了圈套。那个丑女子要是独自走在街上,会吓你一跳;那个相貌平常的,会被你毫不在意地忽略过去。但当她们结伴而行时,一个人的丑就提高了另一个人的美。
好吧!我告诉你,那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就是杜朗多代办所的。她属于“陪衬人”。伟大的杜朗多以每小时五个法郎的价格,把她出租给那个相貌无可称道的女人。下面就是我要讲的故事。
杜朗多是个百万富翁,具有独创精神的工业家。有一天,杜朗多像许多大发明家常有的情形一样,他的头脑中一下子闪现出一个新的念头。他在街上的时候,看见前面走着一美一丑两个姑娘。一望之下,他领悟到丑陋女子正可作为那漂亮女子的装饰品,也是合情合理、合乎逻辑的。杜朗多回到家里深思熟虑,他整夜掐指盘算,攻读那些对男人的愚蠢和女人的虚荣心阐述得最透彻的哲学家们的著作。第二天黎明时,他主意已定。算术向他表明这种买卖一本万利,而哲学家们所说的人类缺点又是那么严重,他预料准会顾客盈门。
为采办一批货底,杜朗多费了意想不到的力气。最初,他想直截了当地行事,只在楼道上、墙壁上、树干上和僻静的角落里贴一些纸条,上写着:“征求丑女登门应召”,倒有二十五六个漂亮姑娘,哭哭啼啼地来要求工作。她们面临要么挨饿,要么卖身的绝境,巴不得能找个正当职业以自救。杜朗多再三向她们说明,她们长得美,不符合他的要求,但她们硬说自己丑。面对这种后果,杜朗多懂得了只有美女才有勇气承认无中生有的丑。至于丑女,永远也不会找上门来。
杜朗多放弃了贴广告的办法,他雇了六七个掮客,让他们在城里遍访丑女。这真是对巴黎丑女的一次全面的征募。掮客们根据对象的性格和处境对症下药。如果对方急需用钱,他们就单刀直入;如果和一个绝不至于挨饿的姑娘打交道,那就得委婉一些。有的事对讲礼节的人是沉重负担,他们却视若等闲,比方说走上去对一位妇女讲:“太太,你长得丑,我要按天买你的丑。”
杜朗多每天上午接见和验收前一天采购到的货色。新招募来的妇女,由各自的掮客陪同,在他面前一个一个地走过。他不慌不忙地猎取一个镜头,便凝神玩味;然后,为了看得清楚些,让商品转一转身,从各个角度细细端详;有时他甚至站起身来,摸摸头发,瞧瞧面孔,就像裁缝摸料子,杂货商查看蜡烛和胡椒的质量。如果被检验的女子的丑确证无疑,相貌真的蠢笨而又迟钝,杜朗多就拍手称快,向掮客祝贺,甚至要同那丑女拥抱。但是对于丑得有特色的女子,虽然天生不会引起男人的爱慕,却会激起男性的冲动。于是,便对掮客表示冷淡,对那女人说:等老了再来吧。
代办所终于人马齐全,可以向美貌女子们供应与她们的皮肤色泽和美的类型相适应的丑女了,杜朗多便贴出如下广告:
杜朗多陪衬人代办所
巴黎M街十五号
夫人:
兹有幸向您宣告,敝人新创一所商号,旨在永葆夫人之美貌。敝人发明一种新的饰物,其神效可使夫人之天然风韵平添异采。无须一条丝带,无须一点脂粉,只消为夫人觅得一种手段,引人注目,而又不露蛛丝马迹。倘夫人不弃,枉驾光临敝所,廉价一试,定会满城倾倒!
价格:每小时五法郎,全天五十法郎。
广告果然取得了巨大的功效。从第二天起,代办所就忙碌起来,营业部挤满顾客,她们乐不可支地带走自己挑选好的陪衬人。天晓得一位美女倚在丑女的臂上有多少快感。她们即将在别人的丑陋衬托之下增加自己的姿色了。杜朗多真是伟大的哲学家!
然而,渐渐地,顾客固定下来了,每个陪衬人都有挂好钩的主顾。杜朗多可以踌躇满志地休息一下了,因为他使人类迈出新的一步。
我不知道人们是否能理解陪衬人的境遇。她们有在大庭广众间强装愉快的欢笑,她们也有在暗地里悲伤涕泣的泪水。陪衬人生得丑,就被人当作奴隶,当顾客付钱给她时,她心如刀割,因为她是奴隶,她容貌丑陋。可是,她又穿着华丽,她跟风流场上的佼佼者们形影相随,她以车代步,她宴饮于名家菜馆,她在剧院里消磨夜晚。天真的人还以为她是出席赛马会和首场演出的上流社会的人物呢!
整整一天,她都高高兴兴。但到了夜间,她就悲愤交加,呜咽啜泣。她离开代办所的化妆室,独自回到自己的亭子间里,迎面的镜子向她道出真相,丑陋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她感到自己永远也不会被人爱了。她为别人引来爱情,而她却永远得不到爱情的温暖。
我认识的那个陪衬人,有着火一样的灵魂,我猜想她读过不少瓦特、司各特的作品。我不知道有谁比多情的驼背和渴求爱情幸福的丑姑娘更忧伤了。可怜的姑娘爱上一个小伙子,她的面貌吸引了他的目光,但又把这目光转送到她的主顾身上,就好像她把百灵鸟唤到猎人的枪口下。
当然,一个痛苦的灵魂于进步是无伤大雅的!人类在前进。未来将对杜朗多感谢不尽,因为他把迄今一直是死的商品投入贸易,因为他发明了一种装饰品,给爱情提供了方便。
(《50:伟大的短篇小说们》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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