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菜,何谓国菜?以中华美食之博大精深,谁敢自称国菜?
江南人说,淮扬菜历来为国宴主力;广东人说,粤菜历史悠久声名远播海外;四川人说,川菜辨识度最高;山东人说,鲁菜是宫廷菜系……然而“此之蜜糖,彼之砒霜”,想在地方风味里选出一道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菜色,难比登天。倒不如选一味随处可见、人人欢迎的家常菜。
譬如我说的这道“红炒黄”——西红柿炒鸡蛋。作为一个中国人,可以不会做狮子头、回锅肉、烧海参、白切鸡,但如果连西红柿炒鸡蛋都不会,恐怕只能承受“不会做菜”的判词了。为何国人的厨房生涯往往都从西红柿炒鸡蛋开始?无他,简单。西红柿,不用打皮,洗好了去蒂,直接切块下锅;鸡蛋,连洗都省了,直接在碗里打匀了下锅。如果更狂野一点,西红柿直接用手捏开下锅炒烂,连菜刀都不需惊动,可说是最容易做的中餐快手菜没有之一。
当然,对于追求精致的人,鼻子挑剔的,可加葱蒜炝锅提香;眼睛挑剔的,出锅时加小葱切葱花,柳绿莺红;舌头挑剔的,西红柿用开水烫过再剥皮,炒出来细腻绵软;火候挑剔的,先把鸡蛋炒到刚刚成形,然后鸡蛋出锅再炒西红柿,西红柿八成熟再把鸡蛋放回来翻炒,鸡蛋滑而不老。一道菜,从飞雪北疆到椰影南国,满足百人百味,万变不离,和而不同,可谓上了境界。
西红柿炒鸡蛋不仅是国菜,亦是海外游子的思乡菜。国人于吃独有心得,外国厨子难得其门而入,故而国人远走异国他乡,往往难以吃到一道正宗的家乡味,五脏庙里“报国无门”,只能自己动手。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外国的油盐酱醋葱姜蒜椒样样不趁手,肉桂花椒茴香大料等更是一概欠奉。什么中国菜用料最为简单常见?思来想去,只有那本就“西”的“红柿”,还有四海皆同的鸡蛋。
回想幼时,物资贫瘠,吃肉乃是年节盛事,平日只能靠鸡蛋将就“开荤”;而西红柿炒鸡蛋,黏糊糊地拌上米饭,比其他做法更得小孩子欢心。祖母炒的西红柿鸡蛋放油少,鸡蛋总会带上一点焦糊,炒出来的西红柿软烂成糊,鸡蛋粒粒凛然,口感泾渭分明,令我记忆至今。后来异地求学,吃食堂的西红柿炒鸡蛋,往往鸡蛋稀少、西红柿夹生,再附赠鸡蛋壳和西红柿的硬蒂,不由感慨个中心意薄厚。自己在外讨生活,每每下班疲惫无暇买菜,凄清如冷宫的冰箱里只有西红柿易得、鸡蛋常备,便匆匆炒了,再烧水下一把挂面,拌一拌配上榨菜,竟也是富含维生素与蛋白质的品质一餐。
说到底,国菜的名头也好,“红炒黄”或者“落日熔金”也罢,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西红柿炒鸡蛋,显然不在乎这些。它已经是千万家庭的家常菜、千万孩子的“妈妈菜”、千万劳碌者的快手菜、千万漂泊者的思乡菜……对一道菜品而言,这不已经是最崇高的赞誉了吗?
(《人民日报》2017.12.16 贾飞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