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的四种精神

    笙这件古老乐器3000年的历史，几乎和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运休戚相关。从齐宣王三百笙竽的旷世绝响，到魏晋时期《笙赋》里依稀浮现的礼乐光芒，再到竽在大唐盛世黯然退场，只留下一攒玉笙在南唐宫阙里优雅而神伤……我与笙结缘41年，慢慢地领悟到笙在古代的四种精神——“和”“德”“清”“正”。

    “和”是笙的前身。殷商时期，甲骨文的“和”就已经出现，左边表示形，如同笙的样子，右边的“禾”字表示读音。“和”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符号，而是取象于笙这件和谐共鸣的乐器。“笙，生也，象物贯地而生也。”作为乐器的“笙”，通“生长”的“生”，有万物生发的意思。笙斗就像大地，簧片像种子，笙苗就像生长出来的万物。当我们演奏笙的时候，一呼一吸好似一阴一阳，与《道德经》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殊途同归。这说明了笙与道家文化“天人合一”观念的同一性。笙发音，气振簧鸣，气停音止，恰恰蕴藏着天地间万物欢歌的含义。

    “和”的另一种特性是圆融。笙可以中和个性鲜明的民族乐器，如唢呐、二胡、琵琶等。这些乐器独奏的时候，往往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在合奏的时候，反而无法交融。有了笙，这种问题就能得到缓解。因为笙的每一个音，都用两个以上的音组合起来演奏，具有很宽的泛音频谱，可以补偿合奏中缺失的频段，让音乐听起来更加丰满圆融。

    笙的第二重精神是“德”。晋朝潘岳的《笙赋》形容笙的音色“直而不居，曲而不兆，疏音简节，乐不及妙”，意思是，笙奏出的音乐虽然直接但不僵硬，可以委婉但决不谄媚妖娆，这种疏朗简洁的艺术魅力，是其他乐器所无法比拟的。笙的音乐之美，恰恰是庙堂之气与君子之义的绝佳表现：喜不必得意忘形，悲不必哭天抢地。

    笙的第三重精神是“清”。“清”是中国独有的美学概念。大概在18世纪时，笙通过一个法国传教士传到欧洲，在那之后产生的手风琴和口琴却没有什么清的音色。原因在于笙的结构。至少1000年前，笙片就有了一层用五音粉做的防锈涂层，演奏时，涂层也在震动，细小的铜粉和石粉也在摩擦共振，于是产生了类似于管风琴的声响。

    “正”是笙的第四重精神。从《周礼》中可知，笙师原是一个官名，被誉为“五音之长”。小型民族乐队、大型民族管弦乐团，甚至“丝绸之路”乐团，大都由笙来校定音准。在为笙校音时，要进入一种极为平静的状态，观察音与音之间是否相和，簧片在呼与吸之间是否平衡，找到一种最大限度的和谐——这样一攒笙调下来，通常要几个小时。这同时是一个正心调性的过程。经过深度沟通之后，人与笙之间的距离更近，达到一种合二为一的状态。心无挂碍，人器合一，只听到那“中正平和”的笙音，带着我们深深地向往飘散到无边的天际。

    （《人民日报》11.23 吴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