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美国摄影师贾斯汀·格里哥利亚出版了一本关于上海的书:《行星上海》。除了展现城市的摩天大楼和充满人情味的街角小巷,还提供了一个观察上海的独特视角——穿睡衣出门的上海人。
2010年,邹积隆在上海《支部生活》中梳理了上海人穿睡衣习俗的由来。在他看来,上海人穿睡衣上街,有经济和社会生活等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弄堂环境。旧上海的弄堂,除“上等人”居住的租界和中心城区比较干净、幽静,其他社区大多不尽如人意。鲁迅在《上海的儿童》里写道:“倘若走进住家的弄堂里去,就看见便溺器,吃食担,苍蝇成群的在飞,孩子成队的在闹。”邹积隆说:“这样的环境,下了班在家进出,还值得再换上相对体面的外出服或礼服吗?”“大多居住空间狭小、局促,一些家务如洗涮、晾晒以及游乐甚至烹饪、睡眠等,就自然而然、不知不觉地转移到或‘扩张’到弄堂中去做了。”
邹积隆分析的第二个原因是弄堂经济,“弄堂里人口密集,有一般投机小贩,在弄堂里叫卖日用品或食物,总名都叫做‘跑弄堂’,因为他们的主顾几乎全是弄堂住户,听到了叫卖声,想买什么小吃等东西,还会等换了衣服再出去吗?”
邹积隆认为,上海人的睡衣,实际上已经“异化”为一种居家休闲服,并非仅仅是睡觉的时候才穿的,“有些上海人白天穿的所谓‘睡衣’在夜里睡觉时是脱下来的,真正睡觉所穿的是贴身的内衣裤。”
上海著名时装品牌“鸿翔”时装创始人的公子金泰钧先生,一直在沪从事服装研究。金泰钧说,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中上阶层都有穿睡衣的习惯。睡衣一般由棉纱布等透气材质制成,较为富裕的人家会穿丝绸质地睡衣。更为考究的人士,不仅在夜里入睡前要换睡衣(供卧室内活动)、早上起床后还要穿晨袍(供离开卧室后到客厅等区域活动)、直到洗漱出门前才更换正式服装。
上世纪50年代,著名戏曲评论家许姬传长时间跟随梅兰芳先生,为后者记录整理《舞台生活四十年》。在文中,多次描写梅兰芳一回家就换上睡衣的细节:
“1950年,十月廿三日的夜间,梅先生演完西施回来,换了睡衣,喝了杯开水,点着烟卷,歪在枕头上闭目养神。”“梅兰芳换上了紫色的睡衣。这件衣服,跟他走过的地方可真多了。”
“室内”和“隐私”这两个概念,正是城市文明的产物。逐渐地,不仅权贵人家、名流演员穿上了睡衣,普通人也将睡衣纳入日常用品。甚至在当时的外来赈灾物资中,也出现了睡衣。据《新民报》报道,1946年6月,美国红十字会捐助中国慈善团体的一批衣服抵达上海,“计有儿童毯五万条,儿童裤一万七千五百十五条,其中儿童睡衣一万二千八百八十件。”
邹积隆说:“不认为穿‘睡衣裤’上街是有伤大雅、有碍观瞻。那种男女穿着条纹或花格‘睡衣裤’,或是摇着蒲扇下楼买一份《晚报》,或是顶着满头发卷在街边遛狗,不失为一幅安宁祥和、其乐融融的市井生活画卷。如果说在社会生活中,大家任何时候都是衣冠楚楚、西装笔挺,那倒有些滑稽和不正常了!”
(《瞭望东方周刊》2017年9月 沈轶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