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时我妈带我去上海治眼病,越治越坏,最终俩眼都看不见了。她觉得我这辈子咋过啊,就带我到黄浦江边,说,儿子,咱娘俩一起跳黄浦江吧!我说,要跳你自己跳吧,我想回家。
我妈退休了,在沈阳的街头摆摊卖衣服,确切地说是先收旧衣服,洗干净了,按照新旧程度、质量、款式整理好,重新标价,卖得还挺好。
我妈七十岁时,我给她换了个大房子,八十多平米,十一楼,窗外是个大湿地公园,一眼能看出好几站地。她可喜欢了。过春节,八辈子不联系的亲戚,她都要想尽办法把人请来,带着人家参观客厅、卧室、厕所,还要解释不是租的,是儿子给我买的。
我爸去世了,我把我妈接到大理。她说喜欢满院子的花。她迅速在小区里寻到了同道:开书店的女孩的妈、女编剧小Q的妈,三个妈相约着一起买菜、逛庙会,在大理的菜市场中老眼昏花地辨别着那些五彩缤纷奇形怪状的蔬菜,努力听懂摊主的方言,还要与之讨价还价。
我妈在客厅里音量很大地看电视,我在楼上写歌,几个频道下来,我的歌就成“烂尾工程”了,这时真有种冲动:背起吉他离家出走。那是三十年前的故事了。现在下楼跟她说小一点声,说完就有点后悔,我发现她耳朵有点背了。
我妈做的蒜茄子,倍儿好吃,我妈还亲自和面包包子,我的冰箱里塞满了她包的包子,一年四季都饿不着。
我妈私下里跟我说,她年轻时算命,说将来你老了,要享你儿子的福,啥也不用愁。估计是她杜撰的。我又想起那个跳黄浦江的故事,也许是真的,但如果跳了,那将是另一个故事了。
(《视野》2017年第11期 周云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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