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谈友谊

    蒙田是文艺复兴后期法国人文主义最重要的代表之一。《蒙田随笔集》开创了近代法国随笔式散文之先河。全书语言平易通畅，妙趣横生，充满了作者对人类感情的冷静观察。

    ■【法】蒙田

    自古就有四种友谊：血缘的、社交的、待客的和男女情爱的，它们无论是单独还是联合起来，都不符合我所谈的友谊。

    子女对父亲，更多的是尊敬。友谊需要交流，父子之间不可能有这种交流。父亲心里的秘密不可能告诉孩子，怕孩子对父亲过于随便而有失体统；孩子也不可能向父亲提意见、纠正父亲的错误，这却是友谊的一个最重要的职责。父子的性格可能有霄壤之别。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父亲，可他野蛮残暴，他是个坏蛋或傻瓜。况且，越是自然法则和义务强加给我们的友谊，我们的自由意志就越少。自由意志产生的是友爱和友谊，绝对不会是别的。

    若将爱情同友谊做比较，尽管爱情来自我们的选择，也不可能放到友谊的位置上。

    爱情是一种朝三暮四、变化无常的情感，它狂热冲动、时高时低、忽热忽冷，把我们系于一发之上。而友谊是一种普遍和通用的热情，它平和稳健、冷静沉着、经久不变，它愉快而高雅，丝毫不会让人难过和痛苦。

    爱情一旦进入友谊阶段，它就会衰弱和消逝。爱情是以身体的快感为目的的，一旦享有了就不复存在。相反，友谊越被人向往，就越被人享有，友谊只是在获得以后才会升华、增长和发展，因为它是精神上的，心灵会随之净化。友谊不懈地走自己的路，它在高空飞翔、傲气凛然，鄙夷地注视着爱情在它下面坚持走自己的路。

    至于婚姻，要理清千百种不相干的复杂纠纷，它们足以导致关系破裂。而友谊只跟它自身有关，不涉及其他交易。

    此外，我们通常所谓的朋友和友谊，只是指由心灵相通的机遇相联结的频繁交往和亲密关系。

    不要把一般友谊和我说的友谊混为一谈。身处一般的友谊中，走路时要握紧缰绳，临深履薄，小心翼翼，随时都要防备破裂。“爱他时要想到有一天会恨他；恨他时要想到有一天会爱他。”奇隆如是说。这一警句，对于我说的那种至高无上的友谊而言是极其可憎的，但对于普通而平常的友谊却是苦口良药。亚里士多德有句至理名言用在后者身上恰如其分：“啊，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朋友！”

    （《蒙田随笔集》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