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孩子的喜悦姥姥是第一个知道的。孩子有病的消息姥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姥姥把人类不可避免的灾难称之为“天黑了”。姥姥从前说过:“天黑了就是遇上挡不住的大难了,你就得认命。认命不是撂下,是咬着牙挺到天亮。天亮了,你就赶紧起来往前走,有多大的劲儿往前走多远,老天会帮你。别在黑夜里耗着,把神儿都耗尽了,天亮就没劲儿了。”
我是在孩子病的那个月开始抽烟的,人家说抽烟能帮助消除一些恐惧。初次点上烟的时候,姥姥相当震惊,她知道孩子问题大了,否则我不会旁若无人地拿着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姥姥咳嗽着,孩子被呛着,我全然不知。我只知道烟灭了,恐惧就来了。
这样的时刻一般都是后半夜。一家人都睡了,但还有一个人睡不着,那就是姥姥。我对着天祈祷着:“保佑孩子吧,什么我都可以付出,甚至生命。从此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要保住儿子的眼睛。”
那些日子,我的眼睛真的快看不见了。着急、上火、哭,眼前时不时地一阵模糊、一阵黑,这一切我全都顾不上了,白天跑医院找专家,晚上坐在客厅抽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
姥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孩子看上去一切正常,又吃奶又尿床,白天咯咯地笑,晚上呼呼地睡。姥姥不问也不说,这就是姥姥。
一夜一夜,我在客厅里坐多久,姥姥就在她屋里陪多久。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祈祷的是同一个神,我为儿子,姥姥为我。
我们心心相印,可姥姥却苦于帮不了我,主动提出回老家,不在这儿给我添乱。这是这么多年来姥姥第一次主动提出走,她是多么不愿意走啊!
走吧,姥姥,我是真顾不上您了。姥姥走前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感觉一定是有大事。她叮嘱我:“孩子,记着,自己不倒,啥都能过去;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你。”
我记着姥姥的话了,我知道,我要是倒下了,儿子就没救了。我开始不哭了。我坚强地抱着儿子踏上了去美国的求医之路,这一走就是10年。
每年我带儿子去复查都像上刑场一般,等待着判决。直至大夫说:“孩子,等你结婚的时候再来复查吧,一切很好,祝你好运!”我泪流满面。
这大好的消息姥姥已经无法知道了,她走了,可这巨大的喜悦我怎么那么想让姥姥第一个知道呢?到最后姥姥也不知道我儿子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只是劝慰我:“享多大的福就得遭多大的罪,罪遭够数了,福又回来了。”
(《广州日报》6.14 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