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澡堂

    在大城市，澡堂即使还未绝迹，也早已从生活中日益淡出了。而几十年前，家中不能洗澡，没有澡堂。大单位都自设澡堂，社会上的公共澡堂对公众开放，不是单位职工的福利，花钱买澡票，谁都洗得。

    澡堂也有淡季、旺季，冬天绝对是旺季，入夏则进入淡季，因这时天热，关起门在家就可洗澡，守着自来水龙头冲凉的也大有人在。小澡堂干脆就歇了，大澡堂却还照常营业。与冬天，尤其是过年前大排长龙的盛况相比，已是大见冷落。但有些晚上却又有一番热闹——也算是“多种经营”吧，一些大浴室因地制宜，成了临时住宿的地方。

    小澡堂像游泳池一样，只给个小贮物箱存放衣物，或者衣物就堆在长凳上，浴罢擦干套上衣服走人，根本没有坐卧之地。大澡堂则有卧榻可供歇息。那榻像沙发式的躺椅，一半是斜面，一半是平面。有这设施，又当夏日，再给条现成的浴巾，留宿的人也就可以休息了。

    1981年夏天，我在浙江、福建转了一大圈，终于坐上火车回南京，道经无锡，忽然想下来转转。下火车之后才发现，身上只余散碎银两，差不多要三餐不继了，哪有余钱再住一宿？这时在一澡堂门口的大牌子上看到“住宿”字样，简直如降福音。印象中住一夜不会超过四角钱。但一时半会儿不能入住，得等到晚上九点，店家的主业结束之后。

    逛了一大圈，挨延到八点半，回到那澡堂，真如倦鸟投林。当时还没清场，幸而店家通融，放我进去。洗个澡躺下来，何等惬意！居然还有吊扇，这可是那年头多数旅店、小招待所还没有的设备，我决定日后夏日出游就睡澡堂了。可直到要入睡了，才发现为何睡澡堂只能是权宜之计。其一，那榻如躺椅，仰躺尚可，侧卧感觉老往下滑。其二，卧榻两两挨着，只留一面当过道，好似与旁边那位同床共枕。

    一间房内，总有好几十人，不知为何有那么多人打鼾，简直是“听取鼾声一片”啊。旁边的那位鼾声尤其嘹亮，令我生动地想到“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的老话。但也许是累坏了，我居然睡着了，一夜无梦。

    （《今晚报》2.22 余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