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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2月11日 星期六

    榆钱饭

    《 文摘报 》( 2017年02月11日   02 版)

        我自幼常吃榆钱饭,现在却很难得了。

        小时候,年年青黄不接春三月,榆钱儿就是穷苦人的救命粮。杨芽儿和柳叶儿也能吃,可是没有榆钱儿好吃,也当不了饭。

        那时候,我六七岁,常跟着比我大八九岁的丫姑,摘杨芽,采柳叶,捋榆钱儿。丫姑是个童养媳,小名就叫丫头。

        村前村后,河滩坟圈子里,一棵棵老榆钱树耸入云霄,一串串榆钱儿挂满枝头。丫姑野性,胆子比人的个儿还大;她把黑油油的大辫子七缠八绕地盘在脖子上,雪白的牙齿咬着辫梢儿,光了脚丫子,双手合抱比她的腰还粗的树身,哧溜溜,哧溜溜,一直爬到树梢,岔开腿骑在树杈上。

        我站在榆树下,是个小跟班,眯起眼睛仰着脸儿,身边一只大荆条筐。

        榆钱儿生吃很甜,越嚼越香。丫姑折几枝扔下来,“先喂饱你!”我接住这几大串榆钱儿,盘膝坐在树下吃起来,丫姑在树上也大把大把地揉进嘴里。

        我们捋满一大筐,背回家去,一顿饭就有着落了。

        九成榆钱儿搅合一成玉米面,上屉锅里蒸,水一开花就算熟,只填一灶柴火就够火候儿。然后,盛进碗里,把切碎的碧绿白嫩的春葱,泡上隔年的老腌汤,拌在榆钱饭里,吃着很顺口,也能哄饱肚皮。

        这都是我童年时代的故事,发生在旧社会。但是,十年内乱中,久别的榆钱饭又出现在家家户户的饭桌上。

        政策一年比一年“左”,粮食一年比一年减产。靠谁呢?只盼老榆树多结榆钱儿吧!

        丫姑已经年过半百,上树登高爬不动了,却有个女儿二妹子,做她的接班人。二妹子身背大筐捋榆钱儿,我这个已经人到四十天过午的人,又给她跑龙套。我沾她的光,她家的饭桌上有我一副碗筷,年年都能吃上榆钱饭,混个肚饱。

        一九七九年春天,我回了城。一九八零年不见亏粮了,一九八一年饭桌上是大米白面了,一九八二年更有酒肉了。

        不知是想忆苦思甜,还是想打一打油腻,我又向丫姑和二妹子念叨着吃一顿榆钱饭。丫姑上树爬不动了,二妹子爬得动也不愿爬了。一九八一年回乡,正是榆钱成熟的时候,可是丫姑又盖新房,又给二妹子招了个女婿,双喜临门,我怎么能吵着要吃榆钱饭,给人家杀风景?

        一九八二年春,我赶早来到二妹子家。一连几天,鸡、鸭、鱼、肉,我又烧肚膛了。忽然,抬头看见院后的老榆树挂满了一串串粉个囊囊的榆钱儿,不禁又口馋起来,堆起笑脸怯生生的地说:“二妹子,给我做一顿……”二妹子脸上挂霜,狠狠剜了我两眼。我知道,眼下家家都以富为荣,如果二妹子竟以榆钱饭待客,被街坊邻居看见,不骂她刻薄,也要笑她小抠儿。

        一天吃过午饭,我正在床上打盹,忽听二妹子大声吆喝:“小坏嘎嘎儿,我打折你们的腿!”我从睡梦中惊醒,走出去一看,只见几个顽童爬到老榆树上掏鸟儿,二妹子手持一条棍棒站在树下,虎着脸。

        “罚你们每人捋一兜榆钱儿!”二妹子扑哧笑了,刚才不过是假戏真唱。

        我欢呼起来:“今天能吃上榆钱饭啦!”

        “你这不是跟我要短儿吗?”二妹子又把脸挂下来,“我哪儿来的玉米面!”

        是的,二妹子的囤里,不是麦子就是稻子;缸里,不是大米就是白面。有了榆钱儿又没有玉米面,我只能生吃。

        (《味是故乡浓》北方文艺出版社 刘绍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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