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纯净的冬

　　■苏童

　　厄尔尼诺现象确实存在，一个最明显的例证是现在的冬天不如从前冷了。

　　北方人在冬天初次来到江南，几乎每个人都用上当受骗的眼神瞪着你，说，怎么这么冷？你们这儿，怎么会这么冷？人们对江南冬季的错觉不知从何而来，正如我当年北上求学时家里人都担心我能否经受北方的严寒，结果我在十一月份，发现北师大校园内连宿舍厕所的暖气片也在滋滋作响，这使我对严冬的恐惧烟消云散。

　　记忆中冬天总是很冷。西北风接连三天在窗外呼啸不止，冬天中最寒冷的部分就来临了。母亲把一家六口人的棉衣、棉鞋、帽子、围巾从樟木箱里取出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们必须穿上散发着樟木味道的冬衣，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必须走到大街上去迎接冬天的到来。

　　冬天来了，室内和室外其实是一样冷的，闲来无事的人都在空地上晒太阳。但冬天的许多日子其实是阴天，天空是铅灰色的，一切似乎都在酝酿着关于寒冷的更大的阴谋。

　　冬天的街道很干净，地上几乎不见瓜皮果壳之类的垃圾，因此我张开鼻孔就能闻见冬天自己的气味。它清冽纯净，有时给鼻腔带来酸涩的刺激。孩子们在冬天的心情是苦闷寂寞的，但一场大雪往往突然改变了冬天难熬的本质，大雪过后孩子们冲出家门，在雪地里撒点野，为自己制造一个捡来的节日。

　　融雪的天气是令人厌恶的，太阳高照着，但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屋塘上的冰凌总是不慌不忙地向街面上滴着水。路上满地污水悄悄地向窨井里流去，而残存的白雪还在负隅顽抗，街道上就像战争刚刚过去，一片狼藉。

　　我想起从前的某个冬天，缩着脖子走在上学的路上，突然听见我们街上的那家茶馆里传来丝弦之声，我看见窗玻璃后面热气腾腾，一群老男人各捧一杯热茶，轻轻松松地听着一男一女的评弹说书，看上去一点也不冷，我当时就想，要是这么着过冬，冬天就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