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
早晨起来,匆匆到河边去,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成了固定歇身的石凳儿,空落着,连烫烟锅磕烟留下的残热也不存,手一摸,冷得像烙铁一样地生疼。
有人从河堤上走来,手一直捂着耳朵,四周的白光刺着眼睛,眯眯地睁不开。天把石头当真冻硬了,瞅着一个小石块踢一脚,石块没有远去,脚被弹了回来,痛得“哎哟”一声,俯下身去。堤下的渡口,小船儿依然,柳树上,却不再悠悠晃动,横了身子,被冻固在河里。
一只狗,白茸茸的毛团儿,从冰层上跑过对岸,又跑回来,它在冰面上不再是白的,是灰黄的。后来就站在河边被砸开的一块冰前,冰里封冻了一条小鱼,狗便惊奇得汪汪大叫。
田野的小路上,驶过来一辆拉车。套辕的是头毛驴,主人坐在车上,脖子深深地缩在衣领里,不动也不响,一任毛驴跑着。落着厚霜的路上,驴蹄叩着,干而脆地响,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向后飘去,立即化成水珠,亮晶晶地挂在长毛上。
最安静的,是天上的一朵云,和云下的那棵老树。吃过早饭,雪又下起来了。没有风,雪落得很轻,很匀,很自由,在地上也不消融,虚虚地积起来,什么都掩盖了。天和地之间,已经没有了空间。
只有村口的井,没有被埋住,远远看见往上喷着蒸气。小媳妇们都喜欢来井边洗萝卜,手泡在水里,不忍提出来。
这家老婆婆,穿得臃臃肿肿,手上也戴上了蹄形手套,在炕上摇纺车。孩子们却醒得早,扒在玻璃窗上往外看。看见院里的电线,差不多指头粗了:
“奶奶,电线肿了。”“那是落了雪。”奶奶说。“那你在纺雪吗,线穗子也肿了。”
他们跑到屋外去,张着嘴,让雪花落进去,但那雪还未到嘴里,就总是化了。他们不怕冷,互相抓着雪,丢在脖子里,大呼大叫。几个老态龙钟的农民站在地边,用手抓住雪,捏个团子,说:“好雪,冬不冷,夏不热,五谷就不结了。”他们叫嚷着要回去煨烧酒喝。